小红听了这番话,似懂非懂,但见怜春目光真诚,心中郁结稍解,低声道:“谢姑娘开导……奴婢记下了。”
怜春点点头:“回去用冷毛巾敷敷眼睛,莫让人看出哭过。若她们再寻衅,只管避开便是,不必与她们争执。”
小红应了,又行了一礼,方悄悄去了。怜春望着她消失在花树丛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宅大院之中,哪个不是步步艰难?便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此时日头渐高,园中雾气散尽,显出一派明朗秋光。怜春却无心再逛,转身缓步回秋爽斋去了。
而这厢小红擦干眼泪,整好衣衫,刚回到怡红院附近,便见秋纹和碧痕叉着腰站在廊下,见她来了,冷笑一声:“哟,还知道回来?当我们这儿是菜园门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红咬了咬唇,想起怜春的嘱咐,只低头道:“姐姐们说笑了,我刚去送了东西。”说罢,也不理会她们,自去后院做事了。秋纹碧痕见她竟不接话,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骂了几句,也只得作罢。
小小插曲很快过去,偌大的荣国府依旧按着它的轨迹运行。
第49章
时值深秋,连日阴雨初霁,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勉强洒在荣国府的亭台楼阁上,却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潮冷。庭院中的几株老菊虽开得正盛,那绚烂的金黄与绛紫反衬得四下里更显寂寥。赵姨娘所居的东北小院内,更是如此。檐角滴着残存的雨水,敲打在阶下的青苔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嗒、嗒”声。
贾怜春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低头做着针线。那是一双给贾环做的棉袜,袜筒上用青线细细密密的绣着云蝠纹样,虽不甚繁复,却极考验耐心与针脚功夫。她指尖翻飞,动作娴静沉稳,眉眼低垂,看不出丝毫情绪。炕几上搁着一盏温茶,热气袅袅,散着一点极淡雅的檀香——那是她悄悄用了“碧水珠”滤过的水沏的。
里间传来赵姨娘忽高忽低的抱怨声,时而是嫌份例里的炭火潮湿呛烟,时而又骂小丫头子手脚粗笨,摔了她一只不值钱的旧瓷碗。贾怜春只作未闻,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这十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方小天地的逼仄与怨气,如同习惯了自己庶女的身份,将所有的清明与筹算都深深压在心底,面上只余一片符合年龄的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木讷。
忽而,门帘子“哗啦”一声被撞开,带进一股冷风,也带进了贾环。他已是个半大少年,穿着宝蓝缎面夹袄,因跑得急,额上见汗,脸颊却冻得发红,眼神躲闪,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畏缩和躁郁。
“嚎什么丧!见天儿没个消停!”赵姨娘从里间探出头来骂了一句。
贾环缩了缩脖子,却不理她,只一屁股歪在怜春对面的炕沿上,瞅着她手里的活计,撇撇嘴:“又做这些?白费功夫。”
怜春抬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手中针线不停:“天冷了,你的棉袜旧了,不经穿。”
“穿了又能怎的?穿金缕玉衣也比不上人家宝二爷一根汗毛!”贾环语气冲得很,满是怨愤,“方才我去太太屋里,你猜怎么着?太太正搂着宝玉心肝肉儿地叫,喂他吃才进上的茯苓霜!见我去了,不过眼皮抬一下,问两句功课,便打发我出来!哼,同样是儿子,凭什么?!”
他的声音又尖又锐,像钝刀子划在瓷片上。里间赵姨娘的抱怨声停了,显然是在竖着耳朵听。
怜春心中微微一叹。这场景,她前世在书中读过,如今却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她知道,贾环这股邪火憋着,迟早要惹出事端。她停下针,将棉袜放在一旁,声音平稳无波:“太太是嫡母,二哥哥是嫡子,自然更看重些。你且安心读你的书,日后自有你的道理。”
“读书读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老爷眼里也只有宝玉!”贾环猛地站起来,在屋里烦躁地踱了两步,“他不过仗着生得好,嘴又甜,会哄老太太、太太开心!论读书,我如今也不比他差多少!”
正说着,外头一个小丫头子怯生生地声音传来:“环三爷,太太屋里的彩霞姐姐传话,说老爷前儿吩咐抄的那篇《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太太问您抄完了没有,若抄完了,这就送过去呢。”
贾环正没好气,闻言更是火上浇油,冲门外吼道:“催命么!就快了!”说罢,狠狠瞪了怜春一眼,仿佛是她招来的这顿催逼,一甩手,掀帘子冲了出去,直奔王夫人正院方向。
怜春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纤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记得原著中,便是接下来在王夫人房中,贾环因妒生恨,险些用蜡烛烫瞎宝玉的眼睛。此事不仅让贾环更招厌弃,赵姨娘也因此被王熙凤狠狠训斥羞辱,母子二人处境愈发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