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帘子响动,带着一身寒气的贾环跑了进来,嘴里嚷着:“姨娘,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快给我!”他约莫两三岁年纪,穿着宝蓝缎面小棉袄,因跑得急,脸蛋红扑扑的,眉眼间依稀有贾政的影子,却总带着一股缩手缩脚、又急于撒泼逞能的别扭劲儿。
赵姨娘一见儿子,立刻丢开绣绷,眉开眼笑:“我的儿,冻着了吧?快上炕暖暖。小鹊,快去把今儿早上厨房送来的那碟子奶油松瓤卷酥拿来!”又搂着贾环心肝肉儿地叫,替他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贾环爬上炕,一眼看见炕里头的怜春,伸手就去揪她头上软帽的毛球。怜春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贾环见没揪着,有些不悦,又伸手去掐她的脸,下手没轻没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轻着点!”常嬷嬷刚端了温水过来,见状忙拦着,“仔细掐疼了妹妹。”
赵姨娘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让他们兄妹亲近亲近又何妨?环哥儿是喜欢妹妹哩!”又对贾环道,“环儿,这是你妹妹,叫怜春。日后你可是她哥哥,要护着她些。”
贾环撇撇嘴,显然对“护着”这个瘦小的妹妹没什么兴趣,只盯着门口等点心来。常嬷嬷趁机忙将怜春抱开些,喂她喝水,借着衣袖遮掩,将那“碧水珠”悄然放入杯中片刻。
点心拿来,贾环狼吞虎咽,渣子掉了一炕。赵姨娘在一旁看着,满眼慈爱,不时用帕子给他擦嘴。吃过点心,贾环又闹着要出去玩,赵姨娘怕他冻着,又不肯,母子俩拉扯一阵,贾环便耍起性子来,摔了炕桌上的一个粗瓷茶杯。赵姨娘骂了两句,到底又哄了起来。
闹哄哄一场过去,贾环才被嬷嬷领走。赵姨娘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绣绷,却怎么也静不下心,那针脚越发乱了。
怜春静静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她如今所处的世界,狭小,逼仄,充斥着赵姨娘不平的怨气、贾环被养歪了的性子,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看不到长远指望的混沌。她闭上眼,意识沉入系统空间。那“基础女红技能包”像一个光团悬浮着。她心念微动,选择了使用。
霎时间,大量关于针法、配色、构图、布料认知的知识涌入脑海,如同早已苦练多年般娴熟于心。湘绣的细腻写实,苏绣的平匀光顺,顾绣的文人意趣……种种技法纷呈,虽只是“基础”,在这内帷之中,已足够立足。她甚至能一眼看出赵姨娘那牡丹花配色俗艳,针法稀疏,绷子也撑得歪了。
只是,她如今只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孩,这一切,都只能深深藏起,等待合适的时机,如同种子埋入冻土,静候春来。
第6章
腊月二十三,祭灶。府里渐渐有了年节下的忙碌气氛。虽天寒地冻,各房各院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王夫人那边循例给各房都加了份例,送了些过年的吃食、布料并几串新铸的压岁铜钱来。送到赵姨娘这儿的东西,虽比不得正经主子房里精致,却也齐全。
赵姨娘翻捡着送来的尺头,一块湖绀色暗花缎子,一块玉色潞紬,还有几块家常细布并两絮棉,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这潞紬颜色倒鲜亮,开春了给环哥儿做件夹袄穿正好。”又拿起那串用红绳穿着的崭新大钱,在手里掂得哗哗响。
小吉祥儿在一旁凑趣:“姨娘,这铜钱铸得真厚实,响声都脆生。”
正说着,门外小丫头报:“周姨娘来了。”
只见周姨娘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灰色哆罗呢缎子袄儿,扶着个小丫头,慢慢走进来。她容颜本就平淡,常年不得宠,眉宇间更添了一段挥之不去的愁苦与畏缩,见人先带三分笑,却是怯生生的。
“赵妹妹忙着呢?”周姨娘声音细细的。
赵姨娘对她倒没什么敌意,反而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松散,难得客气道:“周姐姐来了,快坐。也没忙什么,正瞧他们送来的年货。姐姐那儿可都得了?”
“得了,都得了。太太仁慈,年年都短不了我们的。”周姨娘在炕沿上斜签着身子坐下,目光扫过炕上的东西,眼中掠过一丝羡慕,很快又垂下眼去,“妹妹这儿真好,热闹,环哥儿也伶俐,如今又添了位姐儿,真是福气。”
这话搔到了赵姨娘的痒处,她脸上笑容真切了些,嘴上却抱怨:“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两个讨债鬼,整日吵得我头疼。哪像姐姐,清清静静的省心。”
周姨娘勉强笑了笑:“清净……也就只剩清净了。”她目光落到炕里自顾自玩耍的怜春身上,“这就是五姑娘吧?长得真可人疼,瞧着就安静乖巧。”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编成的如意结,递过来,“我闲着没事编的,给姐儿戴着玩,避避邪祟,图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