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晴雯在梦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胸腔!
窗外月色朦胧,透过窗纱洒入房中,一片静谧。哪里有什么太虚幻境?哪里有什么判词?只有她熟悉的房间,桌上是姑娘赏的头面衣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梅花酿的淡淡冷香。
原来是一场噩梦。
晴雯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她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指尖冰凉。那梦中的画面和字句实在太清晰、太真实、太骇人了,即便醒来,那刻骨的寒意和不祥的预感依旧紧紧缠绕着她。
“真是……荒诞……”她喃喃自语,试图驱散那可怕的梦境,“定是日间累了,又吃了酒,才做这等怪梦。”
她起身倒了杯冷茶喝下,冰凉的茶水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中的悸动。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几口带着凉意的夜风。
目光落在桌上那套华美的头面上,想起姑娘今晚的温言款待和真诚信赖,再对比梦中那凄惨无助、遭人唾弃的景象,只觉得荒谬无比。
“什么‘身为下贱’……什么‘寿夭诽谤’……胡说八道!”她用力摇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吉利的念头,“我现在过得很好,姑娘信重我,府里上下敬我,再没人能作践我!我才不会落到那般田地!”
她反复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无稽的噩梦,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久久无法散去。那判词,太过一针见血,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一生。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明,才重新躺回床上,却再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直到晨曦彻底照亮了房间。
而当清晨来临,她依旧是那个精明干练、神采奕奕的晴雯管家娘子,有条不紊地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仿佛昨夜那个惊心动魄的梦境,真的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被牢牢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敢再去触碰。
而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关于晴雯的判词也发生了改变。
“霁月破云开,金针自引线。心高非是罪,灵巧反成妍。撕扇裂帛声犹在,却作掌钥理锦言。莫道风流招谤诼,朱雀振翼出重渊。幸得贵人拂尘鉴,不向荒丘委寒烟。自此丹霄任往还,巧手自掌经纬天。”
第89章
荣国府的春天,似乎总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薄霾。自上次鸳鸯风波后,府中气氛便有些微妙凝滞。而更大的阴影,很快便降临了——当家奶奶王熙凤,竟一病不起。
起因是年前年后操劳太过,兼之气恼伤肝,原本强壮的身体竟渐渐垮了下来。先是小产,之后又添了下红之症,请医用药,总不见效,反而日渐沉重起来,竟至饮食懒进,卧床不起,再也无力料理那浩繁的家务。
偌大一个荣国府,每日事无巨细,千头万绪,骤然失了掌舵之人,顿时显出几分混乱迹象。下人们或是偷奸耍滑,或是事权不明,互相推诿,各项开支用度也渐有靡费超支之象。王夫人虽勉力支撑,但她素来寡言好静,不惯这些繁琐事务,不免心力交瘁。
这一日,王夫人正与李纨在房中商议家务,愁眉不展。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寡妇,平日只知抚养幼子,课读女工,于这管家理事一道,并不擅长,也只能陪着叹息。
正无奈间,王夫人忽想起一人,便对李纨道:“我瞧探春这孩子,近来愈发稳重懂事,言语行事,大有章法。如今凤丫头病着,家里事多,我一人实在照看不过来,不如让她帮你,一同料理些家务,你看如何?”
李纨早就觉得探春聪敏果决,是个有能为的,忙笑道:“太太想的周到。三姑娘心思缜密,口齿又伶俐,正是个帮手。”
于是,王夫人便命人将探春请来,将意思说了。探春听了,心中虽知这是极繁难的重担,但见王夫人愁容满面,家中事务确需人打理,便也不推辞,爽快应承下来:“既太太和嫂子信得过我,我尽力学着做便是。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太太和嫂子时时指点。”
自此,探春便每日与李纨一同在上房议事厅处理家务。她本就聪明过人,又有志气,既然接手,便不肯敷衍了事。每日卯正即起,梳洗完毕便至议事厅,与李纨一同听取各處管事媳妇回话,发放对牌,处理大小事务。
不过三五日,探春便将府中旧例、人事关系摸了个大概。她很快便发现诸多弊端:有重复支取的,有虚报冒领的,有差事轻而赏赐厚的,也有人浮于事、推诿扯皮的。她心中已有主张,只是新官上任,不便立刻发作。
这日,恰好贾环往新府去与怜春说话,便将探春代理家务、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形说了。怜春听在耳中,心中微动。她深知探春虽有能力,但毕竟年轻,又是未出阁的小姐,骤然接手这烂摊子,必会遇到诸多阻力,尤其是那些积年的老仆、刁滑的管事,岂会轻易服一个小姑娘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