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布料中拆解出足够可用的缝合线,针尖用烛火消毒,稍微冷却后穿线待用,然后,那里,角落的一个木架子上有个大瓦盆,不出意料是用来洗脸的,水还很清澈。
她轻手轻脚地脱掉外袍和内衣,将完全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烛光之下,然后把带血的手帕用水浸湿,拧干。到不能再拧出一滴水后,就像是用沙子去吸纸上的墨水,她用手帕去吸伤口上的血。
先前那位医生说她的左肾完全被刺穿了,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是腹部的这数条交错的伤口几乎能让肠子顺着流出来,也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哪怕说后者并不一定比前者伤重,就是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命还挺厚实的。
她用手背顶着皮肤旁边的肌肉,‘嘶’,那是肌肉发出轻微而连绵的滋血声,手指提起皮肤边缘,另一只手执针,顺针的弧度刺入皮肤,在侧切口的皮肤边缘穿出,再刺入需要缝合的另外一块皮肤,绕一圈,两块皮肤经由蚕丝完全勒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她额头上全是汗,除了需要保持平稳的手腕,疼痛让她全身都呈现出一种痉挛式的震颤,开始缝合后,有些已经结痂的伤口也破裂了,血从指缝里漏出来,让手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滑腻感,她的视线不知道是受了汗水,泪水还是失血的影响再度变得模糊。
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毁掉她的视网膜和神经。
但,还能坚持。
皮肤之下的肌肉表面布满了无数条细密的血管,那些血管的嵌套顺序和排列方式像是蜘蛛网,层层交叠,笔直又曲折地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光滑却复杂的整体——那就是她自己。
拔出后,把针先搁下,指尖摸到已经缝合好的伤口,然后摸到藏匿其间的蚕丝,和供蚕丝穿过的孔洞。
很小的孔洞,像是皮肤本身的毛孔,在烛光下几乎不能被看见。
西比尔伸手拉了一截内衣来,咬在嘴里,然后给缝合线打结。
打完结后就是剪线,越是到最后关头就越需要克制,那种痉挛式的震颤已经传导到了下巴和喉咙,让西比尔深深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但是她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比之前重多少。
她浑身颤抖着,用那只重新拿起针的手,开始缝合第二个伤口。
活活饿死的感受她的确没有体验过,但是如果真的要活活疼死,西比尔认为自己已经提前体验到了。
要活活疼死,可是毕竟没有死。
伤口缝合之后只要不化脓感染,那么就算是挺过去了。
西比尔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在抵达丰查利亚群岛前,她必须弄清楚关于安德鲁·卡尔斯巴琴勾结外国干涉军的真相。
第11章历史的逆流
卡尔斯巴琴家族的先祖原是罗曼王国努尔维马特卡县和考拉亚尔克县之间的一个领主,在新月历1301年,家族的长子一脉还留在罗曼本土,次子一脉却移居丰查利亚群岛,接下来的两个多世纪,其后代们都在罗曼王国的法律界、学术界和教会谋求体面的生活。
罗曼王国在名义上统治了丰查利亚群岛有三个多世纪,但其对于丰查利亚群岛的支配权仅限于沿海城镇,很少深入内陆地区,毕竟两地相距实在是太远了,丰查利亚群岛不管是距离卡弗兰还是迪特马尔,都要比罗曼这个宗主国要近,所以在那儿的丰查利亚人是非常独立的。只要在安全稳定的允许范围内,罗曼王国可以做到对丰查利亚群岛人的宽容仁慈,但是在金钱方面,没有哪一块土地能够逃脱贵族们的压榨。以王室为代表的贵族无穷无尽地征税,他们并不关心那些税在地方上是通过什么名目靠什么样的手段收上来的,而各个地方也无权过问这些收上来的税款是要花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用途。
每一次有船只在丰查利亚群岛登陆,在海关就有一笔税金进入罗曼王国的国库。
迪特马尔的国家档案详细地描述了罗曼王国是如何决定何时、何地、能以何种价格运输何种货物通过丰查利亚群岛的。罗曼王国时的丰查利亚群岛地方政府除了遵循王室的命令,几乎没有任何自主权。于是,在1531年,不堪重税的丰查利亚群岛宣布了独立,在1539年,丰查利亚群岛的分离主义者们赢得了维拉斯之战,让独立从宣言成为了事实。罗曼王国明白,想要将丰查利亚群岛重新收入囊中,就必须派遣军队远征,但是罗曼王国的统治者们对此并无兴趣。而在1544年,罗曼将丰查利亚群岛卖给了迪特马尔和卡弗兰两者中较远的那一方。当时的迪特马尔国王亨利七世派遣了冷酷无情的维纶公爵率三万人镇压这些分离主义者,安德鲁·卡尔斯巴琴这时候正是这些丰查利亚群岛分离者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