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味反而混合了雨水的湿冷,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味道——一种冰冷的杀戮与自然力量徒劳冲刷后的混合物。
但他整体的姿态,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愉快”?
那种感觉并非通过表情(那张曲棍球面具永恒地固定着那副毫无生机的、冷漠的模样)或动作体现,而是透过那根冰冷、坚固、无法摆脱的精神意识,异常清晰地传递到顾青的意识深处——那是一种目的达成、领域肃清、秩序恢复后的沉甸甸的满足感,一种狂暴欲望得到彻底宣泄后的慵懒和平静。
仿佛一头刚刚完成了盛大狩猎、餍足无比的顶级掠食者,正心满意足地、不疾不徐地返回它认为最安全的巢穴。
他的目光,那隐藏在空洞眼孔之后的、无法被看见却能被清晰感知的视线,先是精准地落在屋中角落里蜷缩着的顾青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重量和温度——一种属于占有者的温度。
精神意识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类似于“确认所有物安然无恙”的本能反应,粗糙、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性的关切。
仿佛在检查一件珍贵的、不容有失的财产。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或者说,某种在此刻显得异常突兀的“念头”占据了他那简单直接的意识。
他庞大的身躯笨拙地侧转过去,弯下腰,从门外的黑暗中拖进来一堆东西。
东西被胡乱地堆叠着,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一顶崭新的、亮黄色的双人帐篷,但侧面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口子,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爪撕裂。
几个揉成一团、沾满了泥泞和大量暗红色斑点的羽绒睡袋,那些污渍在昏黄的油灯光下呈现出不祥的光泽。
几个印着品牌logo的罐头食品,包装纸被雨水泡得发皱,但似乎完好无损。
还有……那台专业级的摄像机。它的下场最为凄惨。
原本昂贵的镜头已经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彻底捏得粉碎,扭曲的金属和玻璃残渣粘合在一起,机身也严重变形,像是被液压机蹂躏过,只有部分黑色的外壳还能依稀辨认出它原来的用途。
杰森把这些来自“闯入者”的物资,一股脑地堆放在木屋的角落,那个他通常堆放“战利品”或者他认为“有用”物品的地方。
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随意,但其中却透着一股明确的“收集”和“带回”的意图。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转向顾青,那庞大的身躯在低矮狭小的木屋里显得格外局促,几乎占满了可活动的空间。
他就那样站着,面具无声地对着顾青,链接里那餍足的平静之中,混入了一丝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好奇?
以及一种近乎原始的期待。像是在等待,等待着某种反应,某种认可。
我带回来了。
东西。有用的。食物。工具。
“麻烦”清理掉了。闯入者消失了。安静了。
我做到了。我维护了领域,执行了法则。
现在,这些是“干净”的了,这些是属于“我们”的。
顾青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那堆物品。
崭新明亮的材质与上面沾染的污泥、雨水浸渍的痕迹,尤其是那些刺眼的、已然发暗变黑的喷溅状和涂抹状血迹,形成了世界上最残酷、最刺眼的对比。
那台被彻底摧毁的摄像机,像一个被残忍扼杀、挖去双眼的窥探者,无声地、却又声嘶力竭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被最原始暴力彻底终止的所谓“真相探寻”。
这些,就是那六个年轻人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他们的兴奋,他们的好奇,他们的愚蠢,他们的生命……
最终化为了这堆沾满污秽和死亡印记的残骸,被当作战利品,或者更荒谬地,被当成了某种“礼物”,呈献到他面前。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链接中感受到的撕裂声、击打声、惊叫声、冰冷的湖水拖拽感——与眼前这堆实物粗暴地重叠在一起。
冰冷的怒火,并非炽热燃烧,而是如同极地万载不化的寒冰,瞬间从顾青心底最深处疯狂蔓延开来,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四肢百骸,甚至他的思维和灵魂。那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憎恶与排斥。
他没有尖叫。没有哭泣。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失控和歇斯底里。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用一双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空洞得如同杰森面具上那两个眼孔的眼睛,穿越昏沉的黑暗,看向那尊庞大的、沉默的、散发着血腥与期待的杀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