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我弯腰,费力地把它拖了出来。是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画框,斜靠在墙角。
很大,几乎有我半人高。上面盖着一块灰扑扑的布。
鬼使神差地,我掀开了那块布。
灰尘簌簌落下。
一幅巨大、未完成的油画,猛地撞进我的眼帘。
颜料厚重,堆积、流淌,散发着浓烈的松节油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的冰冷气息。
画布上,大片大片幽暗得如同凝固淤血的深蓝和墨绿并非静止,而是在疯狂地交织、流淌、吞噬着一切,那是水晶湖死寂的夜。
湖面如同一块巨大无朋的、冰冷的黑色玻璃,无情地倒映着破碎的、惨白的、毫无生命温度的月光,那光,仿佛一道划开世界的惨白伤口。
画面的绝对中心,一个庞大、沉默、如同亘古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身影,如山魈鬼魅般背对着观者,矗立在湖边。
那身标志性的、破旧肮脏的工装外套,那顶歪斜的、象征着永恒恐怖的曲棍球面具——是杰森。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勾勒出面具侧面冰冷、粗粝、绝对非人的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那姿态绝非沉思,更像是一种源自深渊的凝视,无声地聚焦于脚下那片幽深的、吞噬一切的湖水,仿佛那里是维系他恐怖存在的冰冷脐带,是他最终回归的永恒墓穴。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巨大到绝望的阴影彻底笼罩之下,蜷缩在画面的右下角,一个模糊的、几乎要被黑暗完全吞噬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幼兽般蜷缩成一团。
那身影仅用寥寥数笔枯涩、颤抖的线条勾勒,颜料薄得透出画布的惨白底色,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烛光。
那是……十年前的哥哥。
仿佛只是画布上一个即将被周围浓重黑暗抹去的污点。
巨大的杰森背对着他,却又像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那种无声的、绝对的压迫感,透过厚重的颜料和未完成的笔触,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我的全身。
哥就是用这样的视角,看着那个把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怪物?
他画下这个的时候,在想什么?恐惧?绝望?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一声闷雷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瞬间将昏暗的房间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画中那背对世界的恐怖身影和角落那抹脆弱得快要消失的惨白!
“啊——!!!”
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刺破耳膜。
巨大的恐惧让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撞到了画框的边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被猛地撞开。
爸妈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指着那幅巨大油画说不出话的我。
爸爸的目光瞬间被那幅画攫住,他死死盯着画面中心那个背对一切的庞大黑影,他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画布上那惨白的月光一样。
妈妈踉跄着扑过来,她的目光掠过那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背影,最终落在那蜷缩的白色身影上。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想要去触碰那抹惨白,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是他…”妈妈的声音轻得像游丝,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悲恸,
“…他把小青…困在那里了…”
她的目光从角落里哥哥的身影,缓缓移向画面中心那个背对着、凝视着湖水的巨大黑影,眼神空洞得像被吸走了所有光亮。
爸爸没有说话,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下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走过去,动作异常沉重,像是扛着无形的重物。
他弯下腰,双手抓住那巨大画框冰冷的边缘,用力将它翻转过来,让恐怖的画面面朝墙壁。
那沉重的画框撞击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看也没再看一眼,转身就架起几乎虚脱的妈妈,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出了房间。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一切。
客厅里只剩下我抑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哥的房间门大开着,那幅被翻转过去的巨大油画,像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墓碑,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
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安静得可怕。
过了很久,书房门开了。
爸爸独自走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他径直走向哥的房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