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狭小逼仄,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制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矮壮敦实,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树桩。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灰色背心,露出肌肉虬结、布满狰狞刺青的粗壮手臂。
一张脸如同被风沙、劣质酒精和苦难反复蹂躏过,沟壑纵横,皮肤粗糙暗沉如砂纸。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得如同泥潭,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里没有丝毫生意人应有的热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麻木,以及一种……
如同被猎人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野兽般的、深藏的警惕和凶戾。
他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斗,正用一块脏得凝结成硬块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柜台污浊的玻璃板。
玻璃板下,压着几张发黄卷曲的旧照片和几张面额小得可怜的纸币,像被遗忘的时光碎片。
听到门响,男人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在顾青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寒气的身上停留了好几秒。
那目光冰冷、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本能的厌恶。
仿佛顾青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属于此地的寒气,触动了某种根植于骨髓的排斥。
男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在朽木上反复摩擦,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地方口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顾青点了点头,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更沉。
“单人间,一晚。”
他不想多言,只想尽快消失在房间里,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和目光。
“二十块。”
男人伸出粗短、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没有问姓名,没有要证件,似乎对陌生人的身份毫无兴趣,或者说,在这片荒凉之地,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冰冷的现金。
顾青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的纸币递过去。
男人接过钱,看也没看,随手扔进柜台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里,发出哐当一声空洞的回响。
然后,他从墙上挂着的一排老旧黄铜钥匙中,摸索着取下一把。
钥匙上挂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201”。
“二楼尽头。楼梯在那边。”
男人用烟斗的嘴部朝旁边一道狭窄、陡峭、光线昏暗得如同通往地窖的木楼梯指了指,声音毫无起伏,死气沉沉。
“热水晚上十点前有。过了点自己烧炉子。别弄出太大动静。”
他警告似的补充了一句,浑浊的目光再次掠过顾青帽檐下苍白的下颌,然后便低下头,继续用那块脏抹布擦拭着本就污浊不堪的柜台玻璃,仿佛顾青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顾青接过钥匙。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侵蚀指尖,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
他没有停留,转身走向那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楼梯。
木质的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吱嘎作响、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坍塌。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腐朽的霉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
二楼走廊更加昏暗,只有尽头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即将消逝的暮色。
墙壁上斑驳的壁纸早已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发霉发黑的木板,如同溃烂的皮肤。
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一种陈年的、如同墓穴深处般的死寂气息。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房门,模糊的门牌号在昏暗中如同沉默而诡异的眼睛,注视着这不速之客。
他走到尽头,将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入201房门的锁孔,用力拧动。
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后,房门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呛人灰尘、潮湿木头腐败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动物巢穴的浓重腥臊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狠狠撞进他的鼻腔!
房间狭小得令人压抑,只放着一张狭窄冰冷的铁架床,铺着洗得发白、布满可疑深褐色污渍的薄床单。
一张桌腿歪斜、桌面坑洼不平的木桌。
一把椅背断裂、用锈蚀铁丝勉强缠绕固定的破椅子。
墙壁斑驳不堪,深色的水渍如同扭曲的鬼影蔓延攀爬。
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一个孤零零的、没有灯罩的灯泡,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芒,在布满蛛网的角落投下晃动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影。
窗户紧闭着,蒙着厚厚一层灰垢,只能勉强看到外面灰石镇主街在夜色中模糊昏暗的轮廓。
这里不像旅舍,更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