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温热的感觉包裹着舌头。
味蕾传递来的,是记忆中的咸鲜和米香。
身体没有排斥,胃袋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属于“人”的食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食物滑入食道,带来一丝暖意。
但这正常无比的进食过程,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平静地吃着,一口,又一口。
动作机械,眼神空洞。粥是温热的,味道是熟悉的,但这一切,此刻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具身体,这具被诅咒的、与水晶湖深处那个存在紧密相连的身体,它平静地接受了人类的食物。
但这平静本身,却像最响亮的警钟,在他脑海里疯狂敲响!
昨夜那对生肉近乎本能的、贪婪的渴望……那来自远方杀戮的冰冷情绪冲击……那不死的身躯和凝固的容颜……
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已经不是“人”了。
他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灵魂却与杀戮机器杰森沃赫斯共生的存在。
他吃着母亲做的粥,感受着这份最后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关怀,内心却在被“怪物”的认知反复凌迟。
每一口吞咽下去的温暖,都在提醒着他与这份温暖的永恒割裂。
他平静地进食,内心却如同置身冰窟,被巨大的、自我认知的痛苦彻底淹没。
保温桶里的粥在缓慢地减少。
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手执行着进食的动作,灵魂却在痛苦的深渊中沉浮。
当最后一勺粥滑入喉咙,他轻轻放下勺子和保温桶。胃里是温暖的饱足感,心却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保温桶静静地躺在地上,小熊的图案依旧清晰。
温暖与冰冷,人间与异类的界限,在这份被平静吃下的“关怀”中,无声地交融,又泾渭分明。
他吃下了它,证明这具躯壳还能容纳人类的食物,但这恰恰更深刻地证明了某种核心的、不可逆转的异变。
顾青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地上的保温桶,落在那幅倾倒的、破碎的油画上。
惨淡的晨光正好落在画布的一角,照亮了那个在巨大阴影下蜷缩的、渺小的身影——十年前的自己。
时间在他身上凝固。
他的容颜定格在十九岁逃离水晶湖的那一刻,像一个活着的标本,嘲笑着时间洪流的奔涌。
他平静地吃下了人类的食物,但灵魂深处却渴望着生肉与血腥,昨夜的本能就是烙印。
他感知着远方杀戮的冰冷快意,灵魂在恐惧与扭曲的认同间被撕扯。
他被至亲视为怪物,被隔绝在“人”的世界之外。
他活着,靠那来自湖底淤泥的冰冷联系维系着这不死的躯壳。
他活着,本身就是水晶湖永恒阴影的一部分,与那个名叫杰森的存在密不可分。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画布上幽暗的湖水,终于彻底淹没了所有的侥幸和逃避:
这不死的诅咒,这不老的容颜,这非人的共生……不是馈赠,是永恒的徒刑。
而刑期,没有尽头。
顾青的目光,缓缓地从画布上那个蜷缩的渺小身影,移向那个背对着他、如山岳般沉默、散发着永恒死寂的魁梧轮廓——杰森沃赫斯。
除非,他回到一切的起点。
除非,他直面那诅咒的源头,那与他灵魂共生的另一半。
除非,他亲手撕开那永恒的黑暗,去寻找那微乎其微的……
关于这共生本质、关于解脱可能、关于他们最终归宿的答案。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意,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冰封地壳下涌动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缓慢而坚定地凝聚。
这决意,在刚才平静进食带来的极致精神痛苦与自我否定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切。
他需要知道:
杰森与他之间的“共生”,到底是什么?那缠绕彼此灵魂的冰冷锁链,是如何铸成的?这联系的本质是什么?
这种非人的状态,能逆转吗?如何解除这永恒的捆绑?
这无期的徒刑,是否有终结的可能?
那个戴着曲棍球面具、沉默的杀戮机器,他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传说中那个溺死的男孩,真正的杰森……在哪里?
而他自己,顾青,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是永远徘徊在人间的苍白幽灵?还是彻底沉沦,成为水晶湖阴影下,
杰森并立的另一道永恒的恐怖传说?
逃避,已经走到了尽头。
十年的伪装,在昨夜的灯光下,被彻底撕得粉碎。
前方只有两条路:在永恒的绝望与自我憎恶中腐朽,或者……踏入那永恒的黑暗,回到杰森的身边,去寻找一线渺茫的生机,或者……寻求一个最终的答案,哪怕是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