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将他裹住,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仿佛想将自己缩进一个坚硬的壳里。
一顶同样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帽檐投下的阴影吞噬了他小半张脸。
但这层物理的隔绝并不能完全屏蔽那些无形的探询。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无意间扫过的目光,在触及他时,总会像被无形的钩子挂住,多停留那么令人不适的一秒。
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异,或纯粹的好奇——在这个人人行色匆匆、面容被长途跋涉和时差刻上疲惫与风霜的场所,他这张过于年轻、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以及周身散发出的、与周围沸腾活力格格不入的冰冷疏离感,本身就是一种刺眼的异样,一个行走的问号。
队伍如同一条冻僵的蛇,艰难地向前蠕动了一寸。终于,轮到他了。
“请出示您的护照。”
检查台后,一位穿着笔挺制服、妆容精致得如同橱窗模特的年轻女职员,条件反射般扬起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声音清脆悦耳,像设定好的程序。
顾青沉默地将护照递了过去,动作僵硬得像在递交一份判决书。
指尖在触碰到对方温热手指的瞬间,对方似乎被那异常的低温刺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帽檐下的脸上。
顾青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猛地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蜷缩起来,残留着对方体温的触感却更衬得自己那一片冰冷的死寂。
女职员熟练地翻开护照,将内页精准地放在扫描仪的绿色光晕下。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贪婪地读取着芯片里封存的信息。
她的目光在护照内页的照片和电脑屏幕上快速切换,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信息框。
照片栏里,赫然是一张年轻得令人心颤的脸庞。
黑发柔软地贴在额角,皮肤是未经世事的细腻白皙,眼神清澈得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世俗沾染的青涩与纯粹。
眉目如精心雕琢的工笔画,轮廓精致到模糊了性别的界限,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美得不近人情。
照片下方,一行冰冷的数字清晰地标注着:签发日期:xxxx年x月13日。
女职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在屏幕上那张仿佛凝固了时光的照片和柜台外站着的、被阴影笼罩的男人之间,来来回回,移动了数次。
她脸上那如同面具般完美的公式化微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蜡像,一点一点地凝固、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稠的惊讶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困惑。
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体,隔着冰冷的金属柜台,更近、更仔细地端详着顾青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试图穿透那层阴影,看清每一个细节。
时间仿佛在检查台前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彻底凝滞了。
几秒钟的沉默被无限拉长。
身后排队的人群开始发酵出细碎的骚动——几声压抑的咳嗽,行李箱轮子不耐烦地碾过地面的摩擦声,还有隐约可闻的、带着烦躁的低声抱怨——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涌向柜台。
女职员终于抬起头,脸上努力重新挂起那副职业化的微笑,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裂开的瓷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味。
她的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流畅,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惊奇:
“先生,您的护照照片……”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张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少年影像。
“……和您本人的一致性,真的……非常非常高。”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顾青,困惑如同实质般从眼底溢出。
“这真的……非常非常难得。照片拍得,嗯,非常好。”
她再次停顿,这一次,语气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但是……恕我直言,先生,这护照的签发日期……是十年前?”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强烈的求证意味。
她的目光第三次、更加专注地落在顾青的脸上。
这一次,不再是职业性的扫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
她的视线如同探针,试图在那张过于年轻、过于完美、光滑得没有一丝岁月痕迹的脸庞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属于十年光阴的证明——一条细小的笑纹,一点眼角的松弛,任何一点时间流逝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印记。
“十年了,”
女职员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巨大的不解,她轻轻摇着头,像是要甩掉一个荒诞的幻觉,又像是在确认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