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火车站附近混乱嘈杂、霓虹灯管闪烁不定的小巷深处。
一个不起眼的、挂着“环球票务”褪色招牌的小门脸。油腻的玻璃门推开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柜台后,一个眼皮浮肿、叼着劣质香烟的中年男人抬起浑浊的眼睛。
“最快一班,飞纽约,曼哈顿。越早越好,最好是红眼航班。现金支付。”
顾青的声音比深秋的夜风更冷,将一叠厚厚的钞票推过布满划痕的柜台。
目的地明确,语气不容置疑。
男人浑浊的眼睛在钞票和顾青帽檐下过于年轻苍白的脸上扫了个来回,没有多问一句。
干他们这行的,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他嘟囔着在油腻的键盘上敲打,屏幕的光映着他麻木的脸。
“凌晨两点半,旧金山SFO飞纽约JFK的最后一班红眼。廉价航空,座位可能不舒服,爱要不要。”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烟味混合着汗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顾青毫不犹豫。
曼哈顿,那座矗立在东海岸的钢铁岛屿,是他最初的起点,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巨大的、可以暂时匿踪的坟墓。
飞越整个大陆的距离,至少能暂时拉开与水晶湖的物理联系。
机票打印出来,薄薄一张纸片,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是他飞向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钢铁森林的单程票。
最后,他回到那个冰冷的加州公寓。
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快速而无声地行动。
一个轻便的黑色旅行袋。几件同样颜色深沉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最重要的——那本深蓝色的护照,被他从抽屉最深处取出。指尖抚过封面上烫金的国徽,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战栗。
他翻开内页,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眼神清澈、仿佛对世界充满无限可能的少年脸上。
那个少年,正是从曼哈顿走向水晶湖的。
“十年了……”
他低语,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飘散,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讽刺。
少年清澈的眼神与此刻镜中(他避开了镜子)那双深不见底、死寂冰冷的眸子,隔着十年的“凝固”时光,无声地对视。
命运仿佛画了一个残酷的圆,从曼哈顿开始,在水晶湖异变,如今又要狼狈地逃回那座冰冷的起点。
他将护照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自己唯一的、扭曲的“身份证明”。
窗外的加州城市依旧灯火璀璨,车流如织,永不停歇地奔腾向前。
顾青站在黑暗的窗边,像一个被时间放逐的囚徒,最后一次凝视着这片西海岸的土地——它孕育了水晶湖的噩梦,也见证了他这十年的挣扎与腐朽。
而东边,遥远的东海岸,那座巨大的、灯火永不熄灭的岛屿,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归,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未知的牢笼。
水晶湖的阴影在加州内陆无声地蔓延,同学会上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海关冰冷的审查台在前方等待——这一次,是飞向曼哈顿的登机口,也是飞向另一个确认他“凝固”身份的审判台。
而连接着湖底恶魔的那根无形锁链,在灵魂深处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即使隔着整个大陆的距离,那共鸣依旧清晰而冰冷。
他拉上旅行袋的拉链,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夜奔,开始。
目标:加州旧金山国际机场(SFO)。
目的地:纽约约翰F肯尼迪国际机场(JFK)。
走向那个注定会再次确认他身份的、冰冷的登机口与海关。
第62章 凝固的倒影
巨大的现代化国际机场海关大厅,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蜂巢。
穹顶高阔,刺目的LED灯倾泻下近乎惨白的光线,将每个人的疲惫与匆忙都照得无所遁形。
形形色色的人拖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步履匆匆或沉重地挪动,汇聚成一股永不停歇的、喧嚣的洪流。
各种语言——英语、法语、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急促的日语——像破碎的音符,混杂着行李箱滚轮在光洁地板上碾过的枯燥轰鸣,以及广播通知那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这一切,共同构筑起一堵巨大而嘈杂的音墙,持续不断地冲击、挤压着顾青的鼓膜,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
昂贵的皮革手袋散发的油脂味、刺鼻的香水味、旅人身上蒸腾出的汗酸味,还有那无处不在、冰冷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它们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上。
顾青像一枚钉子,牢牢楔在缓慢蠕动的队伍里。
他手里紧紧捏着那本深蓝色的护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