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冰冷地砸在杰森的帆布袖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没等浸透布料,就被对方身上的寒气冻成了薄冰。
杰森似乎确认他再没有挣脱的力气了。
他维持着环抱的姿态,像尊最冷酷的狱卒,沉默矗立。
过了片刻,环着腰腹的手臂才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些——不是完全松开,只是不再勒得那么紧,依旧牢牢圈着,像在确认他不会再冲向那罐头豁口。
指节偶尔会微微动一下,像是在调整姿势,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停顿,笨拙得像个学不会抱孩子的壮汉。
顾青的手臂终于能活动了,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体内的寒流还在啃噬四肢百骸,膝盖骨缝里像塞了冰碴子,每动一下都咯吱作响。
胃里的“冰芽”似乎又长大了些,顶得他胸腔发闷,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似的钝痛。
被杰森环住的腰腹处像压着块冰,冷意顺着皮肉往里钻,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自毁的冲动——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这拥抱里那矛盾的克制,让他连求死的力气都耗尽了。
杰森庞大的身躯带着他,缓缓在帆布边缘坐了下来,像昨夜那样。
沉重的身体落下时,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积在缝隙里的冰粒簌簌往下掉,震动顺着帆布传过来,敲在顾青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依旧被圈在杰森怀里,侧脸贴着对方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缓慢而沉重的起伏——是呼吸吗?
像冬夜里冰湖下的暗流,沉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生命力。
那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冰冷的死亡气息混着泥土腥气,像只无形的茧,把他裹得密不透风。
但这一次,顾青连因恐惧而颤抖的力气都没了。
他瘫在杰森怀里,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条离水的鱼。
泪水无声地淌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有片水渍,像张哭花的脸,在昏暗里模糊不清,边缘还结着层细盐似的白霜。
壁炉里的火早就熄透了,灰烬上落着层薄冰,连最后一点余温都散尽了,只剩下无边的灰烬般的绝望。
他能看见墙角结着的蛛网,蛛丝上挂着冰粒,像串透明的珠子,在微光里轻轻晃动。
他清楚地知道:身体的疲惫总会过去,可胃里的“种子”在生根发芽,那些冰棱正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脑子里的冰冷记忆像病毒一样复制,湖底的水声、孩童的哄笑、那只往下按的手,越来越清晰。
他正在被剥离“人”的部分,向着某种非人的存在滑落——和身边这个杀戮怪物同源的存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用这种笨拙的、强硬的方式抱着他,进行着所谓的“守护”。
甚至还吐出了那两个破碎的“不哭”。
多讽刺。多悲哀。多绝望。
怨恨像冰冷的藤蔓,在绝望的冻土上疯狂滋长,缠得心脏生疼。
对杰森的恐惧还在,像埋在骨头缝里的冰碴子,稍一动就疼;但此刻,恐惧里渗进了更深的东西——一种源于自身被强行扭曲、被推向深渊的,彻骨的悲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下降,皮肤下的血液流得越来越慢,像快要冻住的糖浆。
木屋里死寂得能听见冰粒从房梁上掉下来的“嗒”声。
只有顾青断断续续的抽泣,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杰森那沉重的、仿佛生锈齿轮在冰里转动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里交织、回响。
杰森环着他的手臂偶尔会随着他的抽搐微微动一下,像是在调整力度,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安抚——指腹蹭过他冻硬的衬衫布料,带着点砂砾般的粗糙,笨拙得让人心头发堵。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痛苦在缓慢流淌。窗外的雪似乎下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木板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有人在门外轻轻抓挠。
顾青空洞的目光掠过杰森紧扣在他腰间的手,帆布手套边缘沾着新鲜的泥污,还有些深褐色的渍,干硬得像结痂的血,不知属于谁。
就是这双手,刚才死死圈着他,不让他走向那点“解脱”的寒光;也是这双手,曾捏着那团滑腻的东西,撬开他的嘴……
可此刻,这双手只是静静环着,没有多余的动作,连指尖都透着种小心翼翼的僵硬。
就在这麻木的绝望中,视野又开始扭曲、模糊。
剧痛和寒冷像两只手,撕扯着他的意识,往崩溃的边缘拖。
恍惚间,环着他的手臂在昏暗里开始变化——褪去帆布的粗糙,变得纤细,瘦弱,手腕细得像根冻脆的树枝。
手背上沾着湖底的黑泥,指甲缝里嵌着腐烂的水草,指节因为寒冷而泛着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