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严谨道:“我想我应该写最真实的东西,而不是人云亦云。”
“可旧本我也读过,不就是最真实的吗?”
“你还记得我同你讲过寒山的事情吧?”
兰和豫有些错愕,“你竟相信那些幻象?”
闻霄声音压低了些,“我也告诉自己过这是幻象,但总觉得这才是合情合理的。譬如,倘若当真是东君拯救了我们,又为何要我们用生命去祭奠?倘若过去诸神都是邪祟,凭什么只有东君一人是至善之神?再譬如,先民时期有日升与日落,我们也要睡觉,显然日落后入睡才是最合理的,为什么太阳永远不落,我们还要睡觉?神明难道不能赐予我们永远不会困倦的力量吗?”
兰和豫揉揉太阳系,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说不出个结论,但你得记得是东君解放了我们,且如果没有东君,天地会重归混沌,我们也都在各路神明的压迫之下。你现在说的话很危险,如果被旁人听去……”
她后面的话隐下不说,闻霄也只得是暗指自己的父亲。
渎神之罪,是最痛彻心扉的一道枷锁。
闻霄却道:“并没有证据证明我们被各路神明压迫过呀。”
闻霄还沉浸在自己的论述中无法自拔,一旁反而飘出几声讥讽,话语中提到自己的名字。这使得闻霄和兰和豫齐齐朝声音方向看去。
原来是几位不知名的大人在交谈,也并非是在与闻霄和兰和豫搭话,只是八卦之中提到了她们。
几位大人皆穿绯红袍子,头上有简单的小花点缀,想来官职并不算高。看衣服上的纹路,应当是祈华堂的人。他们完全没注意闻霄和兰和豫的存在,自顾自大声议论着。
其中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道:“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升迁?”
旁边和他一般高的女人说:“能做到咱们这个位置,得知足,不是每个人都有闻大人的福气的。”
男人亢奋起来,咧嘴笑着道:“说起闻霄,我想起一个有趣的事。我发现她每天早上都会去君侯那里听政,据侍奉的人说,他们聊得非常暧昧。闻霄每天早上都会对君侯说……说……你们看我做什么?”
其余几个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龃龉,男人如鲠在喉,愣是说不出一个字,直到那女人好心指了指旁侧面带微笑的闻霄和兰和豫。
男人张了张嘴,“啊!对不起,对不起,闻大人,我不该妄议您,我掌嘴。”
“慢着。”
闻霄呵止了他扇自己耳光的行为,慢条斯理道:“你继续说,闻霄每天早上都对君侯说些什么?”
男人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右御史大人什么都没说。”
“别啊,有好笑的事情,咱们一起笑啊。”
周遭诸官的目光炯炯,等男人开口。
男人如芒刺在背,艰难咳嗽了声,“闻大人早上跟君侯说:‘早上好!君侯!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今天我们也要共同努力,共同进步,一起缔造美好大堰,健康大堰,文明大堰!’”
“然后呢?”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
闻霄语调重几分,是诚心为难他。
男人只好继续道:“君侯也对闻霄说:‘好!让我们一起为大堰子民带来美好新生活吧!真的是有干劲的一天呢!’”
旁边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后大家都没忍住,捂嘴掩面笑起来。只留下那男人,面带尴尬而又亢奋的僵笑,谄媚地望着闻霄。
闻霄挑眉,点点头没多说,绕过男人离去了。
兰和豫跟在她身后,却驻足在男人身边,“你觉得我和你,谁更能知道右御史大人早上说过的话?”
男人心惊胆战,若说闻霄是高他许多级的大官,兰和豫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忙尬笑道:“当然是兰大人您。”
“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告诉你闻大人早上都说些什么吧。闻大人早上跟君侯说:‘近日人祭数目凑不齐,嚼舌根的人,一并要送去充数啦!’”
男人面如土色,连战栗都忘了,兰和豫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实则闻霄本人并非真的介意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只是纯粹地为自己出一口气。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闲言碎语。
这段日子忙的是各国最重要的事——祭日大典。
每隔十二年,是祭祀东君的日子,要在东君诞辰前,各国祭祀万人,才算虔诚。如果没有足数,据说东君会降下神罚,远在一方的乌珠国就曾遭难。
神罚降下的时候,疾病横生,人人饱受折磨,像是得了失心疯。有的人在绝望地哀嚎,有的人在祈祷,有的人选择先一步自尽,有的人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直到乌珠国君侯以身殉炉,这才平息神怒。即便如此,一方大国,还是这样静静地亡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就像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