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似乎已经默认了,大堰不会参与这次祭祀。
闻霄也不打算装下去,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首先,我很怕死,我一点也不想你杀了我。其次,就算苦厄降临,我们也不会割肉奉神。”
这时殿内亮起来了,闻霄才看清四周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圈有些破败的柜子,将宫殿贴墙围了起来,因此偌大的宫殿才会如此逼仄。
大王笑了笑,打开其中一只柜子,道:“为何不会?你以为只有你们在献祭吗?你猜这些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说着,大王从柜子中取出一只罐子,打开以后,一股恶臭散发出来,逼得闻霄作呕。
闻霄忍住恶心,看着大王递过来的罐子,里面竟然浸泡的是生肉。
“这是先王的结局,也是我的下场。人就是要敬畏神明的,没有敬畏之心,百姓不懂得恐惧,江山何以稳固?”
闻霄忽然明了了,大王从来没有信奉过神明。
大王信的是手中的权利。
只有这残暴的神权维持下去,人们的心系在东君身上,她才能稳坐高台,踩着同胞的白骨,享受无限风光。
“可我们吃的粮食是自己播种的,奔驰的云车是自己建造的,穿的衣服是自己织造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凭此,我们不需要怕任何东西。”
“若是没有东君,一片黑暗里,人怎么做得出这些。”
闻霄坚定道:“如果拥有这些的代价是为奴为婢,我们愿……”
大王戏谑讥讽道:“愿赴死明志?”
“愿建造我们自己的太阳。”闻霄的双眼在烛火下格外明亮,大王好像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斗志,是她自己沸腾过而又熄灭的梦想。
闻霄道:“旧日已过,从此之后,人类永不为奴,血肉之躯,比肩神明。”
第100章 洗雪鸣山 (四)
大王开始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姑娘。
她熟悉闻霄,甚至要比许多大堰的人都要熟悉闻霄。
京畿的眼线遍布天下,只要她愿意,闻霄的一举一动,一天吃了几口饭、睡了多久的觉,都落在她眼底。
在大王眼里,闻霄是个容易揣摩的人,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兢兢业业,习惯与焦虑作伴,可以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自然也可以走到常人不可及的高度。
因此她不怕闻霄干出任何荒唐事,她只需要以己度人,就能掌控全局。
此时此刻,大王却觉得,她从不熟悉闻霄。
她不禁心底滑出些戏谑的想法,她在高位久了,这想法也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
“不愧是闻氏的人,上梁不正下梁自然也歪。”
闻霄咬了咬唇,还是道:“对子骂父,您这么做不合适吧。”
大王悠悠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叛逆的想法,是你自己萌生的,还是祖传的。”
“大王不会是想,若是祖传的,就灭一族,若是我自己萌生的,就从我这里掐灭吧?”
“你怕死。”大王笑了笑,像是在打量玩物那样打量闻霄。
闻霄道:“怕死,怕得要死!”
“放心,就像你说得那样,我不会动你,邀请你来,也只是给你一些友好的提醒。”大王道:“我不动你不是忌惮你,京畿从不怕任何。大堰的确蓬勃发展,想与京畿铁骑抗衡还是痴人说梦。敌得过京畿,也敌不过天道苦厄。”
“那为何不杀了我?”
大王理了理衣襟,两手交叠,平静地直视闻霄,闻霄却觉得她目若寒潭,看得自己脊骨发凉。
“冥顽不灵,终会自食恶果,我何必脏自己的手呢?闻大人,你说是不是?”
闻霄愣了下,不由得想到大殿里那场戏,乌珠国的君主从高处坠下,鲜血在殿内流淌,宛若一朵赤色的花。
闻霄拼命维持冷静,道:“我很期待。”
大王话锋一转,“祝煜呢?不交出他,你们不会离开京畿的。”
说完,大王垂眼默了会,只听耳边风声悠悠,却没等到闻霄的答复。
她再抬眼,这年轻的小姑娘已经一脸惊悚,瞪大双眼望着自己。
纵使大王执政二十多年,也没见过闻霄这样翻脸如此快的人,眼下她目光呆滞,泫然欲泣,却又死咬着唇,仿佛在压抑巨大的悲伤。
良久,闻霄迫声道:“祝煜……他……他不是在牢里吗?”
大王没有作声,观察着闻霄的神情。
闻霄紧步上前,一把拉扯住大王的衣袖,开始尖叫起来,声音震得大王耳鸣。
大王嫌弃地推开她,“闻氏!你太放肆,莫要再失仪!”
闻霄被她一推,跌倒在地上,再抬头已经满面泪痕,哭得昏天黑地,大声喊道:“好端端一个人,入了京畿的牢狱,大王还问我!不是说发配陈水吗?不是说流放吗?莫不是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