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将药碗轻轻搁在他手边,“王爷请用药。”
她有一副天生温柔婉转的嗓音,秦烈眼神微微一凝,故作未察,只是手中书册看了一刻,再未翻动一页。
令仪半蹲下来,俯身时背脊蜿蜒出优美曲线,更有洁白细嫩的一截脖颈,刚巧就在他眼下,——这是她刻意练习过的姿势,最为楚楚可人。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自下而上睇着眼前人,脉脉含情,“王爷,您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秦烈终于将目光转到她脸上,却不是她期望的不忍与着迷。
他看着她,目光中唯有鄙夷与不屑,语气沉冷:“刘令仪,不要把你对付宋平寇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令仪慢慢挺直背脊,自嘲一笑。
是她忘了,他岂是宋平寇那般可任由她随意拿捏之人?
宋平寇身为宋老将军独子,骄傲地近乎狂妄,是以从不曾怀疑她,因为在他眼中,天下女人本就该爱他。
可秦烈不同,父兄之仇,发妻之恨,他从未对她放下过戒心。
他不会为她做任何事,更遑论为她改变主意。
以前迷恋她身体时尚且不会,更何况现在?
她起身想要离开,他却不肯放过她,“怎么?被本王拆穿,连演也懒得演了?”
令仪灰心到几乎绝望,连回答的力气也欠奉,因着他紧盯的视线,才敷衍地回答:“王爷英明。”
秦烈眉头紧蹙:“果然,之前种种你不过在演戏,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话都被他说尽,令仪还能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逼问:“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假的?!”
或许太久不曾歇息,他面容憔悴,眼底猩红,整个人竟有几分癫狂,令仪不敢再敷衍,只是.......
“王爷指的是哪些话?”她向来不是话多之人,何况在他面前,又说过什么话。
“你说.......你在深宫中一无所知,满怀期待嫁给我......”秦烈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你还说.......自嫁给我那天起,便视我为夫君......”
“这些话......是不是都是假的?”
令仪怔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秦烈会与她说这些。
就好似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时,忽然有人在阵前跳舞一般,诡异又荒唐。
可他神态那般认真,容不得她敷衍,更受不得她欺骗。
她侧首仔仔细细回忆了良久,最后不得不如实回答:“这些话......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些年来,奔波过几千里,徘徊过生死之间,费尽心机筹谋,殚精竭虑筹划,取大义,杀亲夫,一桩桩,一件件,一路走来未曾有一日好眠,未曾得一刻开怀。
又怎会还记得昔日软弱天真的自己,曾经说过的傻话?
她目光清澈而坦然,仿佛还是昔日模样,只是其中多了几分沉静,就这样直直看着他,秦烈有一瞬几乎喘不过气来,仓促别过眼去。
不该问,本来不该问的。
开口的刹那,自己就已经输了,可他竟然还抱着一丝冀望。
冀望着她否认,哪怕是骗他,只要不被他看穿,那就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可是她竟不记得,真真切切地全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的何止那些话,想必那些往事也是一样。
在他每日每夜恨她恨得啃肉噬骨的时候,原来他于她早已无关紧要。
他知道她该死,却不知道她竟这般该死!
他喉咙发痒,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凄厉,又掺杂着咳嗽,边笑边咳,连腰也直不起来。
吉安还在他手中,令仪不明所以,却也知是因为她他才这般情形,只能勉力再度劝慰:“王爷,药快凉了,您还是先喝了吧。”
。
秦小山一直守在门外,自然听得到秦烈的笑声,只觉胆战心惊。
等到令仪从房内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毫无动静,他以为秦烈已经睡着,轻手轻脚进去熄灯,不想刚进去,就见秦烈毫无声息坐在案边,冰冷的沉默着,如同一尊泥雕。
桌上的药汤,早已凝固成黑黢黢的一团,安静放在一边。
秦小山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药凉了,小人这就命人再去熬一碗。”
“不必了。”声音低沉萧索。
秦小山不觉流了泪,跪在地上,“王爷,您这样身子实在扛不住!”
秦烈淡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秦小山不敢再劝,起身退行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心中后悔不已,这些天许多事都是他自作主张,就像昔日请公主照顾伤后的主子一样。原以为两人会像之前一样雨过天晴,不想非但找来的不是一味药,却是一剂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