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其可笑,她一心想着回京城回沈府的时候,她竟从未看出他们眼神中的怜悯与隐瞒……
亏她还在那一夜与他一起御狼时,以为那种熟悉之感是自己同他生出的惺惺相惜,她竟这般傻。
一股强烈的背叛感与恶心感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屈辱、绝望和复杂到不知爱恨的情绪。
她有何颜面去原谅他,她如何对得起春黛。
她不信,她的记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些,这些一定都是旁人在骗她,是他们同她开的一场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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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没事吧?”
裴淮瑾脸色突然煞白,按了按胸口,“无事,隔离点那边怎么说?”
“有些百姓不配合,又因疫病心生恐惧,闹事的不在少数,其中几个甚至纠结了四十余人与看守的官兵扭打在了一起,如今正乱成一团。”楚鸿回到。
裴淮瑾蹙着眉略一沉吟,语气不冷不热地吩咐:
“将带头的几人直接斩杀,带些银子去他们家里安抚平息,再给最遵守规矩的百姓配备隔离点最好的屋舍,告诉他们谁守规矩,就能优先诊治和获得粮食汤药。”
他顿了顿,语气冷了下来:
“不必顾及个别闹事百姓的死活,最重要的是,瘟疫不能蔓延,甘州城绝不能乱。”
楚鸿领命,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劝道:
“爷您要不回去休息一下,您的脸色……”
楚鸿平日里不是多话之人,对于主子的事也从不置喙,若不是此刻主子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他也不会多嘴。
夕阳西下,漆黑的夜色开始从四周笼罩过来,边境的寒风萧瑟而苍凉,不断鼓动裴淮瑾的衣袂。
楚鸿这才发现,自家主子似乎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虽然身姿仍然挺拔如松柏,但却不难看出宽大的袖摆下骨廓越发嶙峋。
裴淮瑾掩唇轻咳了声,正要说不必,苏安急急忙忙从远处跑了过来。
“爷!爷!您快回去看看吧,沈姨……沈姑娘如今闹着不肯吃药,封大夫和那两个侍女都拿她没办法。”
裴淮瑾放下掩在唇上的拳,苍白的脸色血色又退了许多。
他独自立于被夜色包裹的黑暗中,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即将被吞没的橙红色。
不知是不是楚鸿的幻觉,他瞧见主子眼底缓缓漫出一抹自嘲般的凄凉。
像是濒死之人眼底最后挣扎的绝望。
楚鸿心底一跳,还要再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了,主子的眼底一片冰凉的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牵强地扯了扯唇角,低低开口:
“走吧,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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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懿至今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父母家人都在,一切都没有变。
她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任由那两个侍女如何规劝,她就像是听不到一般,以为只要关闭了自己的听觉和意识,眼前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甚至想着,沈知懿你快醒啊,醒来就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沈府自己的闺房里,阿娘扶着她的发,略带薄嗔地瞪她,问她“昨夜又去了哪里野,怎么睡到这个点儿还不起来”。
沈知懿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可她明明想笑的。
她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一面抹泪一面笑,无助地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现在这些痛苦的记忆。
面对侍女的催促和劝慰,她不断警告自己,不要回应,不要听,假的,她们都是假的!
她像个鹌鹑一样,竭尽全力将自己埋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可这一切,都在那一道推门声响起的时候被打碎了。
那个竹青色长衫的男人刚一出现在门口,沈知懿高高筑起的围墙在这一刹那便轰然崩塌成了灰烬。
紧接着,她的看着他,脑中骤然拉起一道尖锐刺耳的嗡鸣声。
她像是一瞬间被压入了冬日的深潭里,窒息的冷意刹那间将她狠狠包围起来。
它们撕扯着、尖叫着、狂欢着,将那些可怕的像噩梦一般的记忆强塞给她。
沈知懿眼前天旋地转了好几息,视线才重新聚拢。
她看着裴淮瑾,对上那双沉默冷清的双眼。
好半天,她忽然忍不住哭喊出了声:
“你是谁!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出去!你出去!”
床上的沈知懿像是怕极了看到他,又像是怕看到那双熟悉的清冷的双眸。
她突然失控了般,疯狂找着床上一切能找的的东西砸向他,就连耳畔传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当她再次举起一个引枕的时候,冰凉而颤抖的身体忽然被紧紧箍进了一个滚烫而同样颤抖的胸膛里。
“沈知懿,沈知懿你冷静下来,沈三……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