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略一颔首,提步踏进勤政殿。
殿内只有几个值守的宫人在,厚重的帐幔浸在夜色中,沉甸甸垂在墙角。
偶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祁昀一步步靠近帝王的寝屋,待到垂帘处,忽有剑光闪烁,横在他面前。
祁昀面色不变,行礼道:“儿臣前来探望父皇。”
片刻后,嘉明帝疲惫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暗卫如同鬼魅的影,无声无息消失。
嘉明帝半卧在榻上,正翻着一卷书。
见祁昀来了,他并未抬头,只是翻过手中一页书,随口问:“这个时候不在东宫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父子二人之间,已经无需任何假意的关心。
祁昀开门见山道:“尤贵妃三日后会在宫中设宴。”
嘉明帝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冰冷看着他:“太子想必已做万全准备,又何须朕担心?”
祁昀忽然跪在了地上:“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嘉明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太子。
若论品行才华,其实太子是他的儿子里最出彩的一个。
但嘉明帝没办法忘记,当年徐清影是如何逼迫着自己娶了她,让嘉柔黯然神伤。
也忘不了祁昀出生时,嘉柔在他怀中暗自垂泪的模样。
更何况……
哪怕他刻意忽视,他还是长成了这般出彩的模样。
……胜过羡儿,胜过他和嘉柔的孩子。
加之祁昀性子极冷,自幼与他并无过多父子情分,嘉明帝只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过冷漠和恨意。
嘉明帝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一种又惊又惧的情绪。
他仿佛是一只卧榻之侧的壮虎,时刻觊觎着苍老的他。
可如今,他的确老了。
大齐的江山,也不得不交到更年轻的人手中。
这也是祁昀费劲苦心揭破二皇子身世的用意。
他数次出击而不得,如今终于将敌人踩到脚下,他现在该有多么快意?
可惜嘉明帝没办法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嘉明帝厌恶地蹙起眉:“你要做什么。”
祁昀忽然抬眸,那双幽深黢黑的眼看着嘉明帝,叫他心间恍然一跳。
祁昀唇齿轻启,说出了几个字。
烛火幽暗,床榻之上的帝王神情大变,不敢置信看向他。
窗外北风呼啸,年轻的太子面色平静,不躲不让与嘉明帝对视。
嘉明帝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冷热相交,甚至产生了一种轻微的麻意。
他没忍住问出口:“为何?”
祁昀扶着膝盖,慢悠悠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丝纹路折射出几分细碎的光。
他忽然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父皇不是原本就这么打算的么?”
嘉明帝的表情微微扭曲,似乎有一瞬,他想要扬手扇在祁昀脸上。
祁昀说完,并不打算多留,只是说:“儿臣话已至此,无论父皇打算如何,儿臣都会鼎力相助。”
“夜深了,儿臣告退。”
嘉明帝看着摇晃不休的珠帘,喉头发痒,尝到唇齿之间淡淡的腥味。
他颓然跌靠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端王府。
祁听晚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自己出阁前的院子,闹了这么久脾气,宋观澜竟从未上门来找过她一次。
祁听晚心中更恨,一个人在屋子里哭了一通,最后跑到端王妃房间里发了一通脾气。
然而今日端王妃却不似以往,说这桩婚事是她自己挑的,当初费心费力要嫁给他,如今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要置气云云。
今夜她异常沉默,整个人似乎丢了魂一般,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祁听晚忍不住拔高声音:“母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端王妃抬起头,眉宇间多了些严肃:“听晚,不许给宋观澜使绊子,这些日子你就乖乖呆在府里,哪也不要去。”
祁听晚脸色一僵,她带着些怨气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就连你也要护着他!”
“听晚!他是你……”
端王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祁听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是我什么?就因为他是我夫君,你就要处处护着他,护着一个外人,不顾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要护着他,我偏要让他过得不自在!”
端王妃忽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祁听晚蒙了,她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端王妃嘴唇颤抖:“听晚,离他远点。”
……过一段时间,她会想办法让他们便和离。
只是时机不到,现在她没办法告诉她真相。
祁听晚带着恶毒看她一眼,一言不发,起身摔门离去。
端王妃颓然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