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雪明白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听祁昀说完之后,还是难受得蹙起眉头。
“你身子向来强健,落水亦无大碍,羡儿善良敦厚,自然是为了看顾皇弟,你小小年纪,莫要学着混淆是非。”
父皇当时说的每一个字,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从那日起,他心中便再也没将此人当做自己的父亲。
今日之事,他并不觉得惊讶。
尤贵妃在宫中立足多年,乃是揣摩圣意的一把好手,自然懂得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嘉明帝息怒。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确是下了一步好棋。
桌案忽然被狠狠拍了一下。
祁昀抬眸,见姜时雪气鼓鼓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模样,心中一软,轻轻勾住她的袖角。
“莫要替我生气,不值得。”
姜时雪很想替他问责一句,天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但想到那人的身份,只能将话尽数咽下。
都知道天家无父子,可若是皇帝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某一个儿子,其余人看着又是何等的刺心。
她回握住他的手,酝酿片刻开口道:“你还有徐家。”
祁昀嗯了一声。
既然知道在祁昀心底,与嘉明帝并无多少父子情谊,姜时雪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压在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一日,我偶然在御花园遇到端王妃……”
“听说她刚去见过贵妃,可是我看她的模样,却像是,像是……刚同男子私会过。”
姜时雪耳尖发红,继续说:“听说由贵妃时常召见端王妃呢。”
祁昀眉梢微动。
原来如此,难怪姜时雪有所猜测。
只是他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情上。
他漫不经心问:“阿雪怎能一眼便能瞧出端王妃私会过男子呢?”
那一夜醉酒荒唐,两人皆是初经风月,他被缚住手脚不能动作,一切都是姜时雪主导。
可是一个闺阁女儿家,又如何能懂那么多?
许久之前他便想问,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
姜时雪心虚不已,硬着嘴说:“自然是猜的。”
祁昀哦了一声,道:“季琅这个兄长亦是荒唐,竟带你去那种地方。”
姜时雪被他说中心事,还试图遮掩:“只是过去带我见见世面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只不过是喝了几壶酒,醉得晕乎乎的,被阿琅抬着回家的。
姜时雪冷不丁对上祁昀的眼,眸光清冷,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她落荒而逃:“药太苦了,我去给你拿几颗梅子!”
祁昀垂下眼睫,唇角微微勾起。
***
雨如泼墨。
宋鄞这些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每逢阴雨天,膝盖便会泛起绵密的痛意。
陈伯手执艾灸,亲自为他熏着穴位。
宋鄞疲惫地闭上双目,面容苍老不堪。
陈伯心中发酸。
这些年的磋磨,终究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佝偻了背脊。
宋鄞忽然开口问:“怀瑾还没回来吗?”
陈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宽慰道:“许是翰林院事务繁多,二公子有事耽搁了。”
“等他回来,吩咐人将灶上温着的鸡汤送过去,看着他喝了。”
宋鄞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父亲,嘀咕道:“翰林院向来喜欢将年轻人往死里使唤,你看看,这才任职多久,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陈伯垂下眼睛。
大公子当初亦在翰林院中任过职,那时候夫人还在,不管大公子回来多晚,夫妇俩都会点灯熬夜侯着他。
夫人更是不假于人手,每一日都要炖汤给大公子。
艾灸熏完,宋鄞起身凑到窗边,叹道:“都快子时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马车碾着雨水,驶过空无一人的长街。
宋观澜闭目静坐,车厢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叫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二皇子自戕,嘉明帝心急如焚,来不及穿衣便拔足狂奔而去。
无人会在意此事是否有损皇帝威仪,只羡慕二皇子深得帝宠,就是犯了这般大的错,也依然有父子情分相护。
宋观澜在余州的时候,便知道今上偏爱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可他没想到,嘉明帝竟会偏宠至斯。
若非徐家把持兵权,太子又是名正言顺正宫所出,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不。
古来并不是没有出身低微却做了皇帝的先例。
如今嘉明帝忌惮的,乃是太子的后盾,徐家手里的兵权。
徐家一门,出了四个将军。
如今老国公垂垂老矣,剩下的两个将军一人驻守边关,一人被夺了兵权,徐家已大不如前。
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楚?
宋观澜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