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什么呢?
他想,或许是手中这枚荷叶糕,到底不是余州那位阿婆做的。
他想起每年新夏,阿雪都会跑到阿婆那买上几块荷叶糕捎来给他。
那阿婆不止会做荷叶糕,春日的炸茼蒿丸子,秋日里的栗子饼,都各有滋味。
阿婆不仅会做糕点,更是依着四时过活。
春日编花环手链,夏日做绿豆汤,秋天卖些草编小玩意儿……那小摊上总是有些新奇的物什。
那时的阿雪还是个小姑娘。
他在摊子上给她买过茉莉花手链,买过草编蚂蚱,甚至买过一两朵还沾着露水的花。
阿雪分明家境富足,什么都见过,她却总是为他带来的小东西而惊喜。
那双眼弯成月牙,她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歪着头问:“行之哥哥看看这花和我的裙子搭不搭?”
海棠绽了满枝,少女肩头落满花瓣。
记忆中面容犹然青涩的少女慢慢便成了另一人的模样。
那人立在高台之上,云鬓高绾,眉眼秾丽。
他在人群之下,呆呆看着她。
如坠云端。
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再见她的时候。
可是再见她,已是千山万重。
她在旁人身畔,与别人比翼双飞,众人称赞。
可他分明记得,阿雪最初想嫁的人……是他。
口中清甜的荷叶糕尽化作苦。
宋观澜掀起车帘,望向远处的重重宫阙。
那双清冷的眼,慢慢被阴翳覆盖。
若当年没有那一切阴差阳错,如今在宫中的人……应该是他。
他可以是余州教书先生之子顾行之,也可以是宫中的某位皇子。
却唯独,不该是宋观澜。
承乾殿。
二皇子瘫坐在榻上,直勾勾盯着窗外看。
他衣裳皱乱不堪,眼睛浮肿猩红,唇边亦浮现出一圈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潦倒不堪,哪还有半分此前天家皇子的气派。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连忙起身迎出去。
门扉开合,宫人将膳食放下,又鱼贯而出。
二皇子上前扯住一个宫女的袖子,声音嘶哑:“父皇呢?我要见父皇!”
宫女扭头,对上二皇子凶狠的眼神,吓得跌坐在地:“殿下!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啊……”
二皇子狠狠踹了她一脚:“怎么会不知道!父皇不是命你们来送膳食给我吗?为什么会不知道!啊?啊!”
宫女被他连踹几脚,蜷缩在地上抱头痛哭:“殿下!殿下饶命!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此处是二皇子的寝殿,侍卫都看守在东宫外,并无旁人看到他的丑态。
二皇子狠狠发泄脾气,待到那宫女唇角出了血,鼻青脸肿还不肯收脚,大有将那宫女活生生踢死的意思。
尤贵妃的心腹宫女宝珠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面色大变,走过来劝阻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看清来人,又往宫女身上踹了几脚,才堪堪停住。
他两眼放光:“宝珠!是母妃派你来找我的?父皇是不是要将我解禁?”
宫女蜷缩着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下。
宝珠面色难看,朝着身后两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道:“这贱婢不敬主子,拉下去打十大板!”
她又疾言厉色对其他宫人说:“今天的事若是谁敢出去乱嚼舌根,贵妃娘娘绝不会轻饶了!”
众人瑟缩称是。
众人退下,宝珠才说:“殿下,越是这个时候,您越是要谨言慎行,死了一个宫女事小,若是事情传到圣上耳中,您也不想想后果……”
二皇子却像是魔怔了一般,全然不停她的话,只重复问她:“父皇是要将我解禁吗?”
宝珠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二皇子,心中发寒。
圣上禁足二皇子不是第一次,可这一次,圣上是真动了怒,不仅禁足了二皇子,还夺了娘娘协理六宫的权利!让他们母子不得相见……
也难怪二皇子这般沉不住气。
她不禁想,若是二皇子当真被圣上放弃,娘娘又该如何,她又该如何……
宝珠手指有些发颤,她将手中食盒递给他,表情凝重:“娘娘如今不能与殿下见面,托奴婢将这此物交给殿下,殿下请仔细过目。”
宝珠不敢多呆,她能前来给二皇子送“吃食”,已是贵妃仔细打点后,侍卫们才格外开恩。
于是她行礼后匆匆离开。
二皇子恢复了些冷静,这个时候,母妃定然不可能花费了大力气却只是送一份吃食给他。
他凝视食盒片刻,伸手打开。
食盒上层的确只是一些滋补身体的膳食。
二皇子掀开下一层,瞳孔微微一缩。
食盒底部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光铮亮,映出他爬满血丝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