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身量不及腰的娇怯少女, 躲在青袍醉鬼身后,目光悄悄落在绛云身上。
忽然瞥见水下原身可怖的槐琅,吓得呜咽, “……怪鱼!”
绛云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捏她脸,“哦?那我是红色怪鱼喽。”
“阿虞这么说,叫我好生难过呀。”
槐琅不知晓对鱼龙而言极短暂的数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她一如往昔,不明白绛云为何要选择与一柄剑结契。
可亲眼目睹绛云身着嫁衣霞帔,笑意盈盈的模样后,她只是黯然垂下了眼。
化作人身,特地换上绛云送她的鹅黄衣裙,牵起笑意,吞饮掉合卺宴的蜜琼浆。
绛云陷入归霁怀中时,那双眼眸流转的光,是她在大泽中从未见过的景致。
只要绛云的往后,总如今日这般欢欣,便好了。
槐琅心甘情愿。
合卺宴在槐琅从未去过的中州举办,晚冬初春时分,山涧繁盛葳蕤,云水相融。
她听得,这里叫郁绿峰。
四时如春,花开遍野,从不落雪。
那一夜,槐琅瞧见绛云立于山顶,撑槛遥望四周,殷红衣袂翻飞。
归霁甘愿化作原身,载她御剑而行,绯红剑穗随风飘摇。
绛云坐在剑上,捧着归霁自山脚温暖处采撷的朱缨,如往昔般晃荡着腿,笑意缱绻。
忽地,周身一顿。
她垂头,不露声色抹去溢出来的血丝,“……咳。”
槐琅慌乱上前,却只得到女子以指腹点唇的噤声暗示。
绛云笑起来,像从前在大泽与她溯游嬉戏那般,用鱼龙族独有的秘术传音于她。
——只告诉阿琅一个人哦。
——我将自己的心,分给了归霁一半。
槐琅怔忡立在原处,茫然摇头。
不解问:“为什么?”
绛云音色清亮,遥遥望向远方,“寒石就不能有心了么?”
“我偏要她饮尽酸甜,尝遍极乐极苦,与我一同历经九州四时之景。”
这话将自己也逗笑了,她弹了弹身下的剑,哂笑问:“不会怨我罢,寒石?”
游戏尘寰、恣心所欲,绛云从来不是槐琅那般温顺安守的性子。
槐琅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归霁。
如果她也变成一块冰冷不通人情的石头,绛云也会喜欢她么?
槐琅永远后悔那一夜,就这样将绛云拱手相让。
当霁月光风的蘅芜君被蔑为魔尊,而归霁成为弑主凶剑后,她在被称作浸默海的魔窟中,捧起了半颗残损的心。
绛云魂魄四散,已没办法再唤她“阿琅”了。
温热的血溅在寒石之上,恍若绽开团团朱缨。
而身后,落虞开口:
“槐琅君,归霁已陨,绛云残魄还需留在玄门看押,就由我带走了。”
槐琅转头望去,仙修女子敛衽而立,眸含悲悯,令她陌生到极点。
胆怯躲在旁人身后的落虞已不再是往昔模样,是玄门新秀,被唤作“濯清仙子”。
可为什么,彼日明媚快意、恍若朝霞的女子,却要浸在暗无天日的血海里,再无法重回大泽?
泪水坠落在血海,涟漪荡开。
槐琅从漫长回忆中抽离,周身发冷,倚在水中,无言低垂头。
怀里的温软身躯,此刻扒着她肩膀,酒醉正酣。
褚昭早在她刚讲到归霁之时,就坠入了朦然梦乡。
槐琅揽抱着少女出水,湿漉身躯紧贴,往昔与如今之景交杂,勾起她隐秘不堪的心思。
她将褚昭放在榻上,看见对方眼睫轻抖,似乎被惊醒,要醒转过来,匆匆掩住对方双眸。
柔声劝哄,“昭昭生了风寒,莫要睁眼,阿琅为你探察一番便好。”
褚昭乖顺地不动了,吐息温热,睫羽拂过她掌心,刮起一片酥痒。
槐琅将手覆在褚昭脸侧,指尖划过那抹粉唇。
对自己的不齿,与压抑经年的情愫交缠,最终落了下风,槐琅低垂眸,心弦绷紧,泻出隐秘的渴求。
归霁可以,落虞也可以,为何……她却不能?
槐琅胸口跳得极快,俯下身去。
耳边却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
她肩膀一顿,缓缓起身,窥见余光里青白色的洁净道袍。
落虞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切,并未显出恼意。
待她发觉了,才温煦开口:“竟不知,槐琅君对昭昭亦有情意?”
-
丹永城内。
魔气缭绕,遮蔽天色。
司镜端坐于一面水镜前,身着袖角残损的道袍,晦暗中,似一捧格格不入的莹润新雪。
她喃声开口:“槐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