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极淡、极快的不适感掠过心头。萧璃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尖,将那点莫名的躁郁强行压下。
她重新执起笔,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密密麻麻的数字迷宫。
公主府的秩序与冷静,是她必须牢牢掌控的。
不容半分喧嚣侵扰。
第4章 长公主生气了
接连几日,苏洛依旧保持着她的惯例。
天刚蒙蒙亮,她人影便晃到萧璃院外,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与刻意的懒散,隔着门扉拖长了调子:“殿下——安好——”
不等里面响应,一阵轻快的、几乎带着雀跃的脚步声便迅速远去,徒留门口洒扫的侍女面面相觑,交换一个无奈的眼色。
苏洛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一头扎进京城的繁华喧嚣里,不到日暮,绝不会在这座金丝笼般的公主府里落定。
那些所谓的“心意”,也每日不落地送进来。
一只羽毛油亮却只会用粗嘎的嗓子循环骂着“没良心!蠢蛋!”的鹩哥,
几本封面花哨、纸质粗劣,翻开便是一股廉价墨香混着脂粉气的话本子。
一些莫名其妙的花束。
……诸如此类。
萧璃每每听闻侍女捧着东西进来禀报,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凝在手中的书卷或密报上,只伸出两根白皙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放下。
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漠的阴影,语气波澜不惊:“知道了,收起来吧。”
不过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罢了。
那鹩哥聒噪的叫骂声偶尔穿透庭院传来,她执笔的手腕才几不可察地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微小的圆点。
府中的仆役们,也从最初的窃笑私语,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沉默,只在苏洛风风火火进出时,飞快地垂下眼帘,藏起所有情绪。
但这座看似平静的华丽府邸之下,萧璃敏锐的神经还是捕捉到一丝令人不安的感觉。
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水流。
这日,她依制入宫,向太后请安。
慈宁宫内,名贵的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顶袅袅升腾,氤氲出甜腻的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无形的凝滞。
太后倚在软榻上,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拍着萧璃的手背,笑容依旧慈爱,眼角的皱纹里却嵌着难以琢磨的深意。
“璃儿近来气色不错。”太后声音温和。
她指尖却在萧璃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试探肌肤的温度:“驸马…待你可好?女儿家嫁了人,心便要安定下来,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她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几位新近得势的年轻宗室:
“听闻景王世子办事愈发得力了,梁王家的小儿子也入了兵部历练。都是好孩子啊。”
她抬眼,目光沉沉地笼罩着萧璃:“你如今贵为长公主,又是新嫁妇,朝堂上的那些风风雨雨,就让男人们去操心吧。安守府邸,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萧璃端坐如仪,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顺地应着:“母后教导得是。”
她垂眸,看着太后腕上那串价值连城的翡翠念珠,一颗颗碧绿通透,映着她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了然。
指间的玉戒光滑微凉,紧贴着皮肤。
离开慈宁宫,行至御花园转角繁茂的紫藤花架下,恰遇两位身着低阶青色官袍的臣子。
那二人原本凑近了头,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眉宇间尽是秘而不宣的凝重。
萧璃的仪仗甫一出现,两人如同受惊的鹌鹑,猛地弹开。
他们脸上瞬间堆满了恭谨,深深躬下身去,头颅几乎要垂到地上。
“参见长公主殿下!” 声音响亮整齐。
萧璃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保持着皇家威仪,宽大的云锦宫袖纹丝不动。
就在她裙裾拂过他们身侧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那两人在她身影经过后飞快抬起、又迅速交汇的目光。
那目光里,探究像冰冷的探针,怜悯如同观看笼中困兽。
甚至夹杂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令人刺骨的轻蔑。
萧璃袖中的手指倏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一阵锐痛,才将那翻涌的寒意死死压住。
回府的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辚辚声。
萧璃背脊挺直地靠在软垫上,阖着眼帘。
慈宁宫里太后那含沙射影的敲打,御花园中官员那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刺穿着她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皇兄近日确实愈发忙碌,几次重要的廷议都特意避开了她参与。
往日她安插的眼线传回的消息也变得语焉不详。
朝堂的风向,就像春日里难以捉摸的柳絮,看似轻柔,却已在无声无息间,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