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闯入者特有的热情宣言,试图点燃这片沉寂的宫殿。
萧璃垂眸,轻轻呷了一口微温的茶水,氤氲的热气短暂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苏洛又开始习惯性地坐立不安,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光洁的地砖,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外那片被阳光唤醒的庭院,像只急于挣脱牢笼的雀鸟。
“若无他事,”萧璃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细微的一声轻响,如同明确的休止符,“便去吧。”
“诶!谢殿下!臣告退!”苏洛几乎是应声而起,行礼的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利索劲儿。
她的锦袍划过一道花哨的弧线,转身溜走的速度快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那身影迅速消失在精雕细刻的照壁之后,只留下空气中那缕顽固的、令人皱眉的劣质甜香。
一个小宫女终于忍不住,用气声极小地嘀咕:“驸马爷这眼光…真是…独一份儿的…”
旁边的同伴肩膀微微耸动。
云芷立刻投去一个严厉的眼风,小宫女们瞬间低下头,屏息凝神。
“殿下,”云芷转向萧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那花…气味实在冲了些,奴婢让人拿去处置了?”
她试探地问,目光投向窗外盛开的玉兰。
萧璃并未立刻回答。
她的视线也落在窗外,那清雅高洁的玉兰在微风中轻颤,与方才那几朵粗陋俗艳的假花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阳光勾勒着她优美的下颌线。
“不必。”她淡淡道,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涟漪,“既是驸马的‘心意’——”
她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无形的记号,“收进库房便是。”
“是。”云芷心领神会。那库房,便是这“心意”永恒的冷宫了。
午后的书房被一种近乎凝滞的宁静包裹着,唯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细响,以及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
萧璃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后,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审阅着皇庄送来的账册,一行行数字在她眼中清晰流动。
云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明显比早上那个油纸包裹精致百倍的描金食盒。
只是她的脸色比早上更为难,眉心微蹙。
“殿下…”她轻声禀报,语气带着明显的犹豫,“驸马爷方才…派小厮匆匆送了这个回来,说是…西市新出的点心铺子,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一定要让殿下…尝尝鲜。”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瞬间,一股混合着浓郁甜腻糖霜和腌制果脯酸气的霸道味道,蛮横地冲散了书墨的清香。
食盒里躺着几块颜色斑斓得如同打翻了颜料铺、糖霜厚重得几乎看不出基底是何物的糕点。
造型夸张扭曲,与宫廷御膳房出品的那种含蓄精致的茶点,堪称云泥之别。
萧璃的目光终于从密密麻麻的数字上抬起,微微偏移,扫过那盘视觉和嗅觉双重冲击的“馈赠”。
她的视线在那夸张的造型上停顿了一瞬,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沉默的阴影。
甜腻的气息在寂静的书房里无声弥漫。
云芷屏住呼吸,几欲窒息。
片刻后,萧璃的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紫毫笔,在墨迹未干处流畅地批注下一个数字,声音平静无波:
“你们分食了吧。”她甚至没有看向那点心一眼。
“本宫,”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一下光滑的笔杆,“不喜甜腻。”
“是。”云芷如释重负,迅速合上食盒盖子,仿佛要隔绝那股侵略性的气味,连忙端了下去。
书房再次归于沉寂,窗外的鸟鸣显得格外清晰。
萧璃批注账目的笔尖悬停了那么一瞬,墨滴在宣纸上无声洇开一个微小的圆点。
纨绔子弟的取悦方式,果然如此直接又…廉价。
像她这个人本身一样,浮夸吵闹,披着华丽的外壳,内里空空如也。
企图用这些肤浅的、喧嚣的物件,笨拙地叩响她紧闭的门扉,宣告一种不合时宜的存在感。
她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敲了敲光滑冰冷的红木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或许,就这样让她永远停留在这种安全的、令人一眼望穿的肤浅层次,维持着互不相扰的冰冷默契,才是维系这桩婚姻最理想的图景。
只是…
那劣质香粉甜腻到发齁的味道,那点心刺目的色彩,还顽固地残留在鼻尖和眼底。
带着一种属于嘈杂市井的、野蛮的生命力,如同苏洛那双总是跳跃着不安分光芒的桃花眼,正在无声地地渗透着她这座建立在秩序与清冷基石上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