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念头都像冰冷的刀刃,精准地切割着局势。
可是……
就在念头成型的那一瞬,一道单薄的身影总是不合时宜地、强硬地闯入她的脑海。
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肩膀因极力压抑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身影。
那双盛满了纯粹的惊恐和绝望、仿佛被骤雨打湿无处可逃的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带着令人心悸的脆弱。
那句带着哽咽、破碎不成调的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怕…”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还有……那些她曾偶尔留意过的、在“苏洛”身上显得格格不入的细微瞬间。
不经意间掠过鬓角的指尖,比寻常男子过分白皙细腻的耳后肌肤,某些过于隐秘的闪避眼神……
那些曾经被她归类为“荒唐公子哥的怪癖”的细节,此刻都拥有了截然不同、令人心头发紧的解释。
如果……
萧璃搁在窗棂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那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少年,真的是自幼被当作男子抚养,日日夜夜背负着欺君灭族、足以摧毁整个家族的沉重枷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里……
那么,她那些声名狼藉的荒唐行径,是否是一种绝望之下扭曲的保护色?
她对自己的每一次看似轻佻的接近和试探,是否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巨大恐惧?
她那些看似“巧合”出现在自己遇险现场、笨拙又固执的维护背后……
又需要强行压下多少惊惶,鼓起多大的、近乎赴死般的勇气?
萧璃的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从心底那个被撕裂的角落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缠绕而上,竟奇异地冲淡了部分灼烧理智的愤怒烈焰。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身为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看似站在云端,享有无上荣光与权力,可她的命运,又何尝真正由己?
她也不过是父皇手中一枚光华璀璨的棋子,终将被摆放在足以换取最大利益的联姻棋盘之上。
她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沼,却似乎……
都被困在不同的牢笼里,动弹不得。
只是她的牢笼,金砖玉砌,镶满了璀璨明珠。
而苏珞的……荆棘遍布,每踏出一步都可能鲜血淋漓,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瓢泼如注,疯狂冲刷着庭院中的草木砖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决绝的力量,要彻底洗净这令人窒息的秘密与纠缠不清的孽缘。
萧璃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沉沉的墨色。
她霍然站起身,步伐略显急促地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案上,还凌乱地摊放着几日前苏洛奉命前来“核对”的账册。
其中一本摊开的册页上,赫然留着几个笨拙又醒目的墨团。
那是那家伙当时心不在焉,故意捣乱留下的“杰作”。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气恼地斥责,那人却只是笑嘻嘻地耍赖,眼神狡黠得像只偷腥的猫。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出,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团早已干涸晕开的墨迹。
粗糙的纸面和墨痕的凹凸感摩擦着指腹。
脑海中,那双在清冷月华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孤独的眼睛,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眼神里的东西,此刻想来,复杂得让她心惊。
许久……
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成了永恒的背景音。
萧璃终于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紧闭的房门。
她拉开厚重门扉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决然。
一直守在门外廊下、忧心忡忡的云芷立刻迎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殿下?”
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萧璃的目光越过云芷的肩膀,沉沉地投向被厚重雨幕彻底笼罩的东厢方向,那里的灯火似乎从未亮起过。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沙哑与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怎么样了?”
云芷立刻垂首,低声回禀,语气里带着担忧:“回殿下,送去的晚膳……依旧原封未动地端回来了。里面……一直没什么声响,静得……让人心慌。”
她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萧璃的脸色。
萧璃沉默了片刻,浓密的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