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瞟,脚尖也无意识地点着地面。
这过于安静的空间让她浑身不自在。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她试探着开口,身体已经诚实地微微侧转。
她的肩膀内扣,脚尖朝着门口的方向,像一只随时准备弹射出去逃离牢笼的雀鸟。
“去吧。”萧璃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不再施舍半分余光。
“诶!多谢殿下!臣告退!”苏洛仿佛听到了赦令,语调瞬间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行礼的动作潦草得几乎只剩下了弯腰的幅度,话音刚落,便已转身。
那身火红的身影如一阵旋风,“哒哒哒”的脚步声急促响起,迅速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云芷一直侍立在一旁,此刻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
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殿下,这驸马爷未免也太……”
“无妨。”萧璃清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如同冰凌断裂般干脆。
她终于抬眼,目光澄澈而幽深,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她如何行事,与本宫何干?”
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线痕:“传话下去,驸马的日常行踪无需事无巨细来报。只要不搅得天翻地覆,由他去便是。”
“是,殿下。”云芷恭敬垂首,将一丝忧虑悄然咽下。
日光悄然流转,偌大的公主府仿佛被无形的刀锋精准地剖开,泾渭分明。
萧璃的世界,是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是算珠碰撞的清泠节奏,和管事们谨慎而低沉的禀报。
书房里弥漫着墨香与沉水香,院落中竹影婆娑,风声飒飒。
这份近乎凝滞的秩序与孤寂,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为她赖以掌控一切的基石。
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总如细小的尘埃,不经意间飘入这片寂静。
“殿下…”一个小侍女端着茶点进来,声音细若蚊吶,“驸马爷…晌午去了如意楼听曲儿,据说…打赏了唱曲的姑娘十两足银呢。”
侍女说完,飞快地偷觑了一眼主子的神色。
萧璃的目光落在手中账册的某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页角,未曾抬眼。
午后,管事垂手立于阶下:“禀殿下,驸马爷午后在城南斗鸡场…与人起了些争执,据回报,险些动手。不过后来…似乎又相邀去酒楼了。”
萧璃执笔,在一份文书上落下批注,笔尖流畅,不曾停顿。
黄昏将近,另一个侍女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入内,脸上带着几分踌躇:“殿下…驸马爷回府时…带了这个回来,说是…说是西市新到的蜜饯果子,特意买来…给您尝尝的。”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奴婢瞧着,那果子裹着厚厚的糖霜,甜腻得很,怕是不合您的口味,便…暂且收着了。”
萧璃正临着帖子,笔走龙蛇。最后那个“尝”字尚未收笔,笔锋却突兀地一顿。
饱满的墨汁瞬间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像一滴凝固的叹息。
她凝视着这意外的瑕疵,眉心极其细微地蹙拢,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她缓缓搁下笔,指尖在冰冷的笔杆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涟漪:“嗯。东西既送来了,你们拿去分食便是。”
“是。”侍女松了一口气,抱着食盒退下。
夕阳熔金,将公主府的飞檐翘角染得一片辉煌。
苏洛踩着这最后的余晖回来了。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廉价的脂粉香,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在庭院中弥散。
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俚俗小曲,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跌跌撞撞地穿过庭院,目标明确地冲向属于她的东厢房。
二楼回廊上,萧璃凭栏而立,目光越过雕花的栏杆,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金色的夕晖慷慨地洒落在苏洛因酒意而泛着桃花色的脸颊上,竟在那份玩世不恭的底色里,奇异地晕染出一种荒诞不经的艳色。
楼下的醉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她眯着眼,努力聚焦了片刻,才看清楼上那抹清冷的身影。
随即,一个近乎顽劣、毫无仪态可言的大大咧咧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几乎咧到了耳根。
她还用力地、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宽大的红袖被带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在落日余晖中晃得刺眼。
萧璃的目光在那挥动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犹如蜻蜓点水。
下一剎那,她便漠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身影无声地没入回廊更深的阴影里。
夜色如墨,悄然浸润了整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