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煦掀帘望去,改良过的曲辕犁正在田间翻出新泥,更远处运河上,装有水密隔舱的漕船正卸下暹罗稻种。三年前他交给工部的鲁班密图,如今已化作大周山河间跳动的血脉。
"去年此时,你还在南疆与交趾使臣扯皮。"陈翊将冰镇杨梅喂进他口中,"那蛮子非说我们的指南鱼是妖术。"
"所以今年工部特制了三百枚司南相赠。"苏煦笑着展开折扇,檀木扇骨上镂刻着改良罗盘图样,"礼部这回学聪明了,随赠的还有十车蜀锦——听说交趾王后见了新式织机,当场晕了过去。"
马车忽然停住,外头传来孩童嬉闹。原是兵部新训的巡防营在疏导人群,那些曾盘踞山道的流寇如今穿着皂衣,胸前的铜牌刻着"以工代赈"四字。陈翊挑眉:"苏大人以匪治匪的招数,倒是比本世子当年剿匪狠辣。"
归云楼前的老槐树依旧亭亭如盖,只是顶层的雅间换了"观政阁"的匾额。掌柜亲自捧着荷叶粽迎出来:"贵人快请进"
楼上视野开阔,突然两岸顿时欢声雷动,是新制的烟花在晴空炸开牡丹纹样——正是工部用火药改良的"太平锦"。
龙舟破浪处,苏煦忽然攥紧栏杆。那艘漆成玄色的"乘风号"上,二十名桨手齐声高歌的竟是当年漕帮船工的号子。陈翊的掌心覆上他手背:"上月刑部呈报,水匪归顺者编入漕运司,匪首之子中了造船科的武举。"
江风掠过苏煦腰间玉佩,璎珞间缠着当年从归云楼掷下的荷包残穗。他忽然明了陈翊坚持在此观赛的深意——这人是要把血火往事,都酿成太平年景的一缕酒香。
日影西斜时,两人躲开随从溜进市集。改良过的走马灯映着糖画摊子,苏煦非要画两个执剑的小人。画糖老翁枯手翻飞,竟将陈翊的蟠龙佩与苏煦的木棉花绣样融在灯影里。
"老丈这手艺,该去工部领俸禄。"陈翊抛出一锭银子。
"小老儿儿子就在工部车舆司!"老者笑着指向远处,"那辆四轮马车就是他改良的,如今载客量翻倍,价钱却减半哩!"
苏煦咬了口糖人,忽被陈翊拽进暗巷。玄色蟒袍将他困在墙角,糖渍沾上玉带銙:"苏大人可知,当年本世子为何订归云楼的雅间?"
"不是为看龙舟?"
"是为看某个小傻子被纨绔纠缠。"陈翊咬碎他手中的糖人,"那日你着月白衫子,绯红脸颊,比御花园的玉兰还招人。"
暮鼓声里,苏煦腕间的菩提珠缠上陈翊的箭茧。当年被何靖宇逼至绝境的少年,如今被万人称颂的苏大人,此刻也不过是红尘中一对寻常爱侣。
午宴设在改良过的观星台上。工部用琉璃与精钢搭建的穹顶下,百官望着天空惊叹。苏煦却盯着陈翊袖口出神——那里沾着糖画的金箔,像极了多年前马车里染血的帕子。
陈翊解开随身的鎏金匣。匣中不是奏折,而是满满一屉民间玩意:改良纺车的木齿轮、孩童玩的橡胶鞠、番邦传来的玻璃盏……每件都贴着朱批的笺纸。
"苏大人推行新政三年,可知百姓如何说?"他拈起个锡制小马车,"他们说这是'煦车',比得上文景之治的牛车。"
苏煦喉头微哽。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漏夜写策的少年,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会化作万家灯火中的炊烟。
第32章
日头将落时,两人溜到太液池畔放灯。新式的橡胶船随波轻晃,陈翊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机关盒:"工部照着鲁班图新制的,说是……"
话音未落,盒中弹出一对檀木人偶。绯衣人偶执卷,玄衣人偶佩剑,指尖相触处嵌着颗东海明珠。苏煦忽然想起那年私宅中的机关兽,想起陈翊说"要铸金匮藏你"时的神情。
"我也有份端午贺礼。"他解下贴身玉佩,"工部用新法打的合金,比寻常玉佩轻半两。"玉佩内芯镂空,藏着节微缩的漕船模型,船帆上刻着"同舟"二字。
改良过的铜钟在工部衙门前震响。运河上汽笛长鸣,那是兵部用蒸汽机改装的战船在试航。而相拥的两人浑然不觉,他们亲手推动的乾坤,正将这片山河带入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
苏煦的掌心被陈翊紧握,突然拽着他拐进暗巷:"工部新修的运河堤还没看过……"话音未落,却见巷口闪过一抹天水碧的裙角——齐氏执团扇立在糖画摊前,身后跟着一对璧人,正是已过弱冠的小世子陈昱与其新婚妻子柳氏。
陈翊的蟒纹玉带撞在青砖墙上,发出清脆声响。苏煦望着五步开外的母子,忽觉腕间菩提珠勒得生疼。三年前钱塘别院那夜,齐氏托人送来的和合如意簪还锁在妆匣最底层,簪尾刻着"各得其所"四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