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父爱总是默默无声的。在母亲为了阿兄的病症无瑕顾及她的时候,睡醒时肩膀总是稳妥的盖着被褥,桌上永远备着她喜欢的点心,厨房从不会煮她不喜欢吃的菜。
因为一句想习武,她得到一本量身定做的剑谱,书架上搜罗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兵书。
或许他不善言辞,但爱从不只有言说这一种途径。
少年说着话时,连眉梢都透露着笑意,仅一句,足以让奚云祉得到答案。
“真不错。”他道。
嗓音轻的宛如雾气一点就散,如果不认真听,根本听不见。
褚岁晚心里忽然生起几缕烦躁感,青年这幅模样,让她感到违和。
他不应该是这样。
“殿下,在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双亲,都可以称之为爹娘。”少年声音很平静,仿佛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而养子女,也不是生下来就够了。”
“生而不育,就是他们错了。”
在筝州时,褚岁晚不懂青年笑容之下莫名的伤感,现在回京了解过之后,她对帝后的行为感到不解。
甚至还有愤怒。
“错并不在你。”
褚岁晚希望,他可以好好爱自己。
这一刻,天地仿佛归于平静,青年耳边没有声音,也看不见别的,只剩下眼中映出的那一双认真的黑眸,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而说这番话的少年自始自终都没夹杂任何别的情感,只是淡淡的把事实拆分。
不是以往乳娘说的,怪他不是秦贵妃的儿子,怪他摊上皇后这个母亲。
怪他心狠手辣。
怪他冷血无情。
所有人都在说,都是他做的不好,都是他的错。
现在有人认真的对他说。
不是他的错。
呼呼。
一片花瓣自枝头落下,悠悠的拂过青年俊美的面庞,留下的丝丝痒意悄然爬上眼角。
良久,褚岁晚听见青年略带沙哑的嗓音。
“谢谢。”
依旧是风一吹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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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缕缕熹光破开云层,慢慢照亮延伸,叫卖声,在街头巷尾回响。桃花洋洋洒洒飞扬,春光浓似酒,花故醉人。
马蹄轻踏,身着靛蓝色圆领袍的男子落马,风尘仆仆的跨过大理寺的门槛,旁人见之纷纷行礼。
“寺卿。”
当寺丞卢铭来到时,男子已在案桌前端坐,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
卢铭吞了口唾沫,刚要回话,外头便响起一声镗镗的鼓声。男子抬眸,眉心微拧,眼睛和卢铭闪过同样的讶异。
那敲的可是京城十年来都未响过的冤鼓。
而此时大理寺外的高台上,一女子穿着被血浸透的衣衫,瘦小的身躯站在偌大的红鼓前,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挥动着鼓槌。
晨风吹起她额前被汗沾湿的发丝。
苍白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眼眸泛着红色,其中晕染的坚定,伴随一声比一声大的鼓声,清晰的乘着微风送到人们的耳中。
“筝州极乐坊为非作歹,罔顾法度,与官员勾结,略买人口,肆意供人玩乐,死伤无数。”
“百姓家破人亡,有冤不能言。”
“民女曾拦驾求皇子,却遭严刑封口。”
“今日登高台,击冤鼓,只为求一份公道!为死去的冤魂求得一份沉冤得雪!”
咚——
鼓声不停。
女子的嗓音似要穿破一切障碍。
“请清风,送鼓声。”
“请苍天,惩恶人!”
闻之无不潸然泪下。
褚岁晚站在茶楼的廊道,静静地看着女子击鼓的身影。
翻飞的衣袖如一只蝴蝶,血色的翅膀煽着美丽的剪影,不顾一切地飞向熊熊燃烧的焰火,哪怕漂亮的蝶翼会化作灰烬——
消散于世间。
不留一丝痕迹。
褚岁晚止不住在心里想。
有着不凡家世,亦有着家人保护羽翼的她,是何等的幸运。
另一头,从大理寺出来的男子脚步停留在人群外,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孔露出罕见的动容。身为大理寺卿,他手下办的案件无数,见过的人无数,其中不缺冤假错案、不缺满腹委屈的原告。
但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动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晨日,被百姓同僚称为铁面阎王的大理寺卿,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触动的情绪。
一旁仔细瞧着他的卢铭,都忍不住咂舌。
目光看向那高台之上单薄的背影。
她是幸运的。
逃出来后,又刚好遇上大理寺卿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