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博从梅生背后抱住她:“别把我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难得高亢起来,怀里的力度像是束缚,情感里是不正常的狂热,这故作脆弱的姿态真讨厌啊。梅生竟然也短暂地无法动弹,她眉头皱起,还是让他松了手,缓缓转身,眼神凌厉如刀。
苏博在她注视下都无法好好站着,如一具去了肌肉的骸骨脱力跪下去了。
梅生虽然瞧着他,但不是在瞧他这副皮相,她在看皮相之下那身为人更重要的东西。从救他帮他的第一天起,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位凄惨身世的同胞总会除去满身的可怜之态,在有力量之后开始清楚何为尊严。现在看着苏博——尊严?他毫无尊严!他怕这个怕那个,却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谩骂与鞭打落于他身,跟个苍蝇落在他身上无甚区别。
从凡人堆里出生便会这样?
“你好奇怪!”梅生对苏博冷冷的问道:“苏博,为什么毫无改变呢?你真喜欢我,爱慕我吗?还是你喜欢装出这爱慕我的样子?”
你究竟为什么和我、和梅含、和所有姓梅的族人那么不一样?
你的血是冰凉的吗?你血中灵魂的温度该灼烫啊!
梅生不相信除了蛊惑法术之外任何自称死心塌地的虔诚,她需要的也从不是谁的虔诚,她只想看到真实。
苏博又重新好好说了一遍:“我想去。”
“为了什么?”
“那里有流民不是吗?我想救他们。”
用法术拯救苍生,就如梅生当初救他那样。
几天之后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受灾地,遍地老弱病残,挥发着闷热腐臭之味。沈寒明不堪地垂眸,此时面对如此悲惨之景,他跟梅弦预言的相通,他无法真心祷告,他十分清楚这里的灾难性造成的死亡不是天罚而是人祸,他知道不论是哪路神佛都不存在,谁都没有办法救赎苦难中人。因为时间在流逝,所以越是祈祷,就越会失去,即便真有谁的拯救也是滴水入海消散、逝去。无可救赎从来都是无法逃离的结局,所以人才会留下后代吧。
如果真有造物主的话,为什么要将神力仅赐予梅氏的族人呢?
——疗愈的法术能治愈身体的痛苦,蛊惑的法术能治愈心的痛苦。
为什么他们好像有能力解救苍生却生一幅薄情冷漠心肠?
梅生不会是来跟着深寒明救灾的,她所展现的神力只会为了她自己,身躯虽不是凡俗血肉,头脑倒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伙。她晶莹的肌肤像受过饥寒之苦吗?她的每根头发丝都生得精致,却一点也不美,她这样的人是被某种邪恶的意志照着人的模样堆积出的生命。可惜,她身体里那个意志是个蠢货,它让梅氏血脉的族人都有着古怪孤僻的个性,天生不分善恶,感情无法与任何人共鸣,将善与恶之观念简单推断为凡人短暂生命里用来慰藉孤独之物。
沈寒明刚来到了需要赈灾的地方,见到的活人和死人一般多,在城门外数百米就能看见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地上的灾民。兵士们甚至懒得用手推扶,只踹一脚,能叫唤的就踢远点,不能叫唤的就搬运到板子上抬走扔进深坑里埋了。死去之人瘦如干尸,蔽体的棉麻衣物粗糙破败,或许只要手指稍用力衣服就能碾碎。
在来的路上苏博就担心运来的粮食不够赈灾,见此人间炼狱之景,更确定了这受灾之地几十万的人的饥苦不会有任何缓解!江南地区原本也算是盛产谷物,这片地区遭灾其他远不如这里富庶省份也很难为这里接济太多粮食。不够吃!运过来的赈灾粮不可能够吃!从京城来的兵士见到太多死人心里有承受不住的当场吐了,所有人都不自觉捂住口鼻,忍耐着五脏里快翻涌而出酸水——不能有任何吃食再吐了,不然很快连唾沫润湿唇齿都变得艰难。
苏博曾也是破烂的样子,他没移开视线,向那些还活着的人们走去
梅生离沈寒明不远,天色阴沉,断断续续在下毛毛细雨,梅生身上好像包裹着层膜,雨丝避开了她,她连睫毛也没沾湿。如果沈怡清不是满怀幽怨看着她的话,她那层膜大概可以称之为“光辉”。宛如幽灵的梅生逐渐也走近了沈寒明,他肩膀不断抬高,浑身僵硬,恨不得原地倒下昏死算了。
她道:“我是来帮你的。”
梅生在光辉中这样说着,滑稽可笑得像在宣告——要拯救苍生。
她想要做什么?
成为希望的种子,施展法术凭空变出堆山积海的粮?她不会的!绝不会!
沈寒明没有理睬她,他连水都没喝一口,立刻吩咐人架起粥棚,两边站着拿刀的士兵以维持人们的秩序,兵士们的刀都拿皮革或布条隔着刀鞘,露出了幽蓝的刀锋,让人估算着利刃的长度钉死三五个人也没问题。当夜还有力气的人闻着粥香,怀抱碗盆排起长队。由于粮不够,沈寒明下令锅里中途加水,排队的百姓里一阵骚乱,有人哭嚎:“不能再加水了!我们都快饿死了!不能吃了和没吃一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