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哪里呢?”
常有恩客在与梅玉第一晚的情事过后问这种无聊的事,男人们对女人,尤其对地位卑贱的女人都只有这些话,他们可以想象进来青楼的女子身世会有多么悲惨,接着他们就会施加以同情心,故作温柔地再次爱抚女人,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再多找一些低俗的趣味。
“绿水青山之地——一个叫青莲村的地方。”
梅玉会用明快的声音这样说道:“你要是去了,还以为会是仙子的住处呢。”
“要是姑娘愿意,我愿意为你买下在老鸨妈妈处的卖身契,还你自由。”
“用不着,我也没有任何把柄在她那儿。”
“我也是听说是这样,没想到是真的!难道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吗?”
“青莲村里没有你们所说的任何繁缛礼节,喜欢谁就会吻谁,就算不喜欢也可以吻,如果你喜欢我,思念我随时可以来这里看我,要是我走了你真舍得我走?”
对啊,她在这里是多好的事,衣食无忧,受众人追捧,她绝不能离开。
有人见她挂在发尾的银环发饰太单调,亲手画了张精美图样做的玉簪送给她挽头发,色泽浓郁的玉石做出的簪子价值连城,即与梅玉的名字、也与她漆黑如墨的长发相称。拿到这贵重礼物的梅玉却瞧不上,原本是雕工卓越清透无杂质的簪子被她一碰从中间生生裂出一道痕,她道:“太脆弱了,不得长久留存于世不是很可惜么?”
男人听了她的话,丝毫不在乎自己送的宝物被她损坏,那个簪子既给了她就算磨成粉末洒在泥里养花也不是不行。他第二日就远走他乡,隔了大半年才回来。据他所说,他进了一片毒瘴森林的溪流边找寻到一棵玄木,取其中颜色最深质地最坚硬的部分又做了根发簪,那根特殊的簪子不如玉石做成的那般晶莹剔透的漂亮,特别之处只有十分坚硬,用榔头捶打甚至能将其钉于墙壁之中,男人为了打磨这簪子手上都是血泡,足以见他耗费极大心力,双手颤抖地将玄木簪捧着交给她,神态虔诚地仿若供奉神明。
梅玉接客不爱穿华服,头上就那根不起眼的木簪子挽着头发,她苍白无暇的肉体不论谁碰、不论怎么讨好都无动于衷。又一个男人不禁疑惑道:“你不喜欢钱,又不喜欢情事,到底做这个妓女能有什么意思?”
“不是为了有意思才做,是必须要做,只有如此”她笑了,没再说下去,心里却接着默念道:“只有如此因果才会流转。”
“什么“因果”,什么“流转”啊!”男人觉得荒谬又有点好笑:“你也信神佛之说?”
“算是吧。”她道,“能流传出如此缜密的神佛故事相信它的存在有何不可?”
“你不觉得它是某个人编造的吗?”男人肆无忌惮地道:“从来没有一人亲眼瞧见过神佛,更没有谁见过鬼怪,人瞧见的怪事都是人做的。所谓因果报应、轮回流转等等更像是聪明人压制无知者,让他们畏惧的说法,你不觉得那只是种精明高妙的手段吗?”
此时与彼时的男人在梅玉眼中并不相通,她能清晰地看到碎屑从他脸上脱落。他在不可避免地衰老,历经善良、邪恶,她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天真又转瞬变为狡黠,他的头发丝、眼珠、唇齿都在褪色越来越丑、越来越低俗、越来越接近透明、接近虚无。多好啊,迟早能无知无觉地失去意识
男人继续说道:“不知为何,一见到你,哪怕被你用脚踩在胸口,脚趾甲抓破我的脸,我都心甘情愿!我实在好寂寞啊这世间沉重得我难以呼吸,若真有神明的话,我愿意将你当做神,我愿意跪在你的脚边,哪怕不向你祈祷,我只希望你存在即可,不会老,不会死,永远地存在,哪怕山崩地裂、天地之间被洪水或是被岩浆布满,你都要存在。”
他从她身后圈住她,贴在她后背听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果真有魂魄,你的灵魂会和我一起堕落吗?”
可惜。
她转过头,怜悯遗憾地看着他:我们梅氏族人,身若黄金,从天上而来,即便蒙尘也用不褪色。我要去的地方是更高处,绝不会堕落。
青楼里每隔两三个月都要选出十三四岁的少女花魁,男人们对青春少女的追求好比尝一道新奇的菜,热情的追捧都短暂得可怜。梅玉可能是因为她清丽的样貌也可能是蛊惑的术法在起作用,恩客源源不断,每日每夜都在妓院的群芳中盛开。
梅玉尽管苍白却不似其他女人那样孱弱,全身无一处瑕疵,更没有任何不干净的病,京城里的大多数风流名士都和她睡过,他们中也逐渐出现了想买她离开的人,都被她拒绝了。她说:“我只能在这里见你们,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