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成功抽走了笛子,心中没由来得有些欢喜,随即又千年难见地生了一分怅然。
连淮不在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兼爱天下,顺带也兼爱了她的傻子。
“你有什么心事呢?”于是,她千载难逢地好脾气了一次,重新问道。
今晚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就比平时稍宽容些。
“很多。”连淮淡然地笑着,他站起身从旁边拿过来了一个小炉,把炉温调高了些,推到崔莹边上。
崔莹于是蹭近炉温,顺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但我怕你不爱听。”他声音温柔。
“那还是别说了。”崔莹道。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连淮是怎么关怀他妹妹的,这会让她气得想杀人。
“你呢?”连淮闻言淡淡一笑,在炉火暖光的照映下,侧过脸看向她,“我吹得是安眠曲,姑娘怎么会反而睡不着?”
“你管我,难道就许你有心事,不许我有心事吗?”
“你有什么心事?”
“我的心上人被你妹妹抢走了,这还不够吗?”崔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总之她是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他的。
虽然想的也是到哪里给他造坟。
连淮垂眸,片刻后才道,声音轻了几分,有些低哑:“姑娘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什么?”崔莹一怔。她对自己找的借口不上心,甚至一下子没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云少川此人本心不坏,只是称意时,傲世天下,偏爱别人的迎合和依附,落魄时,软弱偏执,需要有人为他撑起前路。且他重自尊,不可强取。所以……”
崔莹听到这段精彩绝伦的点评,简直拍手称快。不知是哪里来的孽缘,她和连淮虽然敌对,却总能聊到一起。
“所以,姑娘若想与他重续前缘,或许可以改变一下对待他的方式……”
崔莹看着连淮,脑海中顿时有些空白。
他是在教她如何与云少川在一起?只因他信了那句借口,想帮她与她所爱的人在一起?
“那你妹妹呢?”
“若有人管束云公子,他未尝不会是个好夫君,只是芊芊驾驭不住这样的人。”
“何止驾驭不住。”崔莹转过视线,忍不住道。她现在越发怀疑连芊芊的眼睛有问题。
要是她从小有连淮做哥哥,别说是云少川了,天底下几乎没有几个男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连淮听到她如此带情绪的一句话,以为她为云少川吃醋,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滋味,但随即被压了下去。
“你的心事中,就没有我能听的吗?”崔莹随即问道,她并不是很想在与他最后的时刻说起云少川。
“这我也说不准。”连淮笑道。
“那就说你最大的心事。”
“九州平安,人们饭可饱腹,衣可避寒,病者得医,冤屈得诉,困苦得依,异者不受排挤,善者善有好报,有志者事竟成。”
“真是无聊。”崔莹评价道,“那你此生不会快乐了。仅仅是一句有志者事竟成,就难如上青天。”
虽说修者以强为尊,社会风气已然比远古时期没有武力说话时好了不少,但这世道的黑暗依旧有目共睹。
“所以连家资助了鹿苑书院重建。”连淮道,与她说话时心中竟莫名感到从所未有的轻松,仿佛知道她能理解。
“我听说过。”鹿苑书院是九州最公平的地方。崔莹想起在儿时她曾以进入鹿苑书院为目标,只是后来紫金阁的袭击让一切都翻天覆地了。
“这书院里有教人下棋的吗?”她忽然想起问道。
连淮微微一怔。
“没有专门的课教这个。”他见到她显得有些失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姑娘若想下棋,我倒可以陪你。”
“那就下之前没下完的那盘吧。”崔莹一拂衣袖,在地上烫出棋盘格的痕迹,同时将之前已走的棋子也顺带画了上去。
“我走这里。”她想也不想的就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连淮一看便知,她早就深思熟虑想好了这步棋,否则做不到如此精妙,让人拍案叫绝。看来收到信之后,她不是不加理会,而是一直在想下一步。
崔莹见他眼眸中含笑,在炉火温暖的映照下更显得璀璨动人,脸上莫名有些热。
“怎么不看棋盘?”
连淮顺从地垂眸看向棋盘,却道:“棋盘已在我心里了。”
昏黄的暖光之下,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下起了棋。
此局已然走到了白刃相接的后半场,每走一步都需思虑半天,少则一漏沙的功夫,多则一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