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楚怀存。
“你来做什么?”他问,“有没有带酒肉来?我这里客人不多。”
楚怀存放下手中提的东西,也扫视了一眼室内的陈设。乍一看去,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但仔细一看,却看见千金难买的剑谱,开了刃的宝剑,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银锭。他的师父可从来没有差过钱,随便出去走一圈,也能遇到一群愿意接济他的朋友。
楚怀存开门见山:
“师父,我想打听一样东西,大概只有你这里能有些眉目。”
对方点了点头,斗笠在眉眼间投下狭长的阴影,不急不徐地擦着他的剑,示意楚怀存接着说下去。
“有没有什么病,或者是毒药,”
楚怀存尽量描述道,“会让人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痛,经历着极端的痛苦,却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连精湛医师也完全检查不出来?”
老剑客抬起眼睛,他们师徒二人的目光如出一辙的锋利。
“你是替人问,”他慢慢地说,“还是要救人。”
楚怀存沉静地与他对视,那是一双更加冰凉如镜的眼睛。他身上的一席雪衣几乎要将这间屋子照亮,气质也孤高脱俗。最重要的是,他那一柄向自己学得的长剑,如今流转的冷水般的光芒已经足以与他的老师匹敌。
“如果有,”他说,“我需要解药。”
第126章 半面妆
孤山, 茅屋,噼里啪啦炸开的烛火,还有对坐着的一对师徒。
楚怀存熟谙他师父的沉默,像他那样的江湖人, 反而更明白一诺千金的道理, 轻易不露底细。于是, 在朝野上下名声极盛的楚相, 也只是平静又耐心地等着答案。蜡烛慢慢地烧了一截,他才听到嘶哑的声音:
“听你的描述,我确实想起来一种毒。”
这在楚怀存预料之内。既然他已经决定相信季瑛当时的神情确实是痛楚,那么他对陛下麾下的这个人被什么东西裹挟着, 便不再疑问。
唯一无解的困惑是季瑛为什么选择他作为求助对象,这个问题容不得细究, 但楚怀存莫名偏袒地先把它搁置到一边。
他的师父的语气一转,“这是极阴狠的手段,解法自然也烦难。你真要淌这趟浑水么?若非是你足够器重的人物, 我想也没必要告诉你答案。”
……要无功而返吗?
楚怀存想,说季瑛被他重视, 在前面冠上“敌人”二字或许更妥帖。
但他又想,若说有谁比季瑛与他更亲近过, 似乎也没有,甚至于他不那么抵触对方的接近,就连对方真假莫辨的告白, 楚怀存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糟糕的情绪,只留下一点对他无奈何的余味。
那时候,他看到了。
比起他所说的疼痛,他的灵魂甚至还要痛苦。直到楚怀存不容闪避地望进去, 才留意到季瑛瞳孔微缩,像是挣扎在阿鼻地狱火海中而看到一点冰雪的质地,于是罪人紧紧拽住了救命的清凉。
那个人哭着笑着,古怪的动作密密地交织着,却拼命地隐藏着真正的话。
楚怀存的手指微微一动,像是碰到了季瑛那双并没有眼泪的眼睛。
他对老剑客承认:
“那个人确实说不上我身边器重的对象,但我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是一个我非救不可的人。”
楚怀存说,“他身上牵扯了许多势力,背后隐藏了许多秘密。他知道太多事情了,甚至包括我在找的人。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如果不是,或许我能让他为我所用。”
他的师父很了解他,所以并未被说服:“还有呢?”
楚怀存并未停顿:“他要我救他。”
“他这么对你说了吗?”老剑客顿了一下。
他仍旧在擦拭他的剑,视线却不由得滞留在他这个已经成长到独当一面,甚至执掌大权的徒弟。
楚怀存被他捡到时,还是一个自幼失怙,独自在流民中生存下来的孩子,他所依靠的全部就是他手中的半截闪闪发亮的刀片,那也是偷来的。他和那些满脸灰尘、老奸巨猾的乞丐打交道,避免他们抢走自己的粮食。
遇到老剑客时,他唯一的半块馒头被抢走,因为身形的劣势,还被重重地踹到了脊梁,半跪在泥地里。
剑客的友人想要出手相助,那时候,他的名号上还不需要安上“老”这个头衔。他制止了友人的干涉,却自己按住了剑,等待着真正需要出手的时机。
也就是年幼的楚怀存成功反击,差一点用他手中的刀片划开老乞丐喉咙的那个瞬间。
老剑客还记得当时他的朋友后退了一步,神情肃然,颇有一种看错人了的态度,垂头丧气地评价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为了半块馒头便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