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到哪儿,他们便像影魅一样跟到哪儿。
帮他说话的人,无一例外,落到跟他同样的境地里。慢慢的,他身边变得空无一人。
于是,他变得不敢冒头,踩着上课铃到学校,又踩着放学铃回家。
话越来越少,朋友也越来越少。
搬到S市后,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往,但他的情况依然没有得到改善。
因为他穷,因为他身材瘦小,因为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但穿的时间久了,衣边卷了,颜色褪了,便闲得寒碜;
长身体的男孩子吃得多,他刻意压小了食量,身上长不出肉;
不知是谁偷听到老师的谈话,将他没有爸爸的消息大肆宣扬……
赵若华是十分勤劳的女人,为了他的就学,到大城市打工,一力承担起房租水电,他的学费,以及两人的吃穿。
沈轲没有拿这些事去烦扰她。
他避开了一些人的恶意,也拒绝了另一些人的好意。
直到他认识阮季星。
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他矮。他没有作出特别的反应,他已经习惯了。
又是一个被父母溺爱的小公主。
他那时总这么想。
他要做的,就是顺着她,不令赵若华在阮家难做。
慢慢的,他发现她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之处。
她娇纵,任性,肆意妄为。
可她也心软,善良,聪慧灵动。
摔坏他的新玩具,又赔他一个更好的;独自跑去他家找他,硬拉他去逛天文馆;为他准备新年礼物,零点送给他……
他第一次知道,人能有这么多面。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作恶的坏姑娘。
沈轲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或许,在那个还不懂得男女之情的年纪,谈喜欢有些夸大其词了。他应该是分别之后才辩别清楚这份感情。
但他没有再做噩梦了。
她的笑声,吐槽,埋怨,矫情,取代了那些侮辱,咒骂。
他甚至做了她骑以长着翅膀的龙为坐骑,斩杀怪兽,来阴暗洞窟里拯救他的梦。
季曼曾问他,愿不愿意搬来阮家,多一双筷子也不多。
我愿意——这句婚礼上的誓词,十几岁的沈轲差点脱口而出。他愿意和阮家共同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但不行。
卑怯的自尊提醒警告他,他越是依附他们,越不配和她站在一起。
到时他将永远摆脱不了“保姆的儿子”这个身份。
他想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和她结交。
然而,他没想到,上天再一次剥夺走了他生命里的一道希望。
是他命里带煞,才连累得他们一家如此吗?他不得不如此悲观地想。所以他不敢再靠近了。他远远地看着她哭,看着阮家在车后窗里,越缩越小。
如今,他以为自己变得更强大了。他能赚钱了,考到她的第一志愿大学,有资格追求她了。
依然不行。
沈长林刑满释放,他的噩梦也随之回来了。
阮季星还是那么心软。
她甚至自责反省,小时候会不会对他太差了。
怎么会呢。
她明明那么好,那么好。
好到他巴不得妥善珍藏每一帧与她习惯的记忆。
她对他而言,是午夜惊醒后,光芒照破漆黑夜空,穿梭漫长的时间和空间,抵达他眼底的一颗星。
从前,现在,都是。
*
这学期,阮季星宿舍四个人都把校园网的业务交给沈轲办理。
但她迄今仍不知道,当初只有她的账号迟迟没开通,是因为他故意压下来,就是为了让她找他。
她当下比较关注的是,冯清莹和唐天和进展到哪一步了。
下课后,她悄悄问坐在后边的唐天和:“你是不是在追冯清莹啊?”
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咳了声,说:“你看出来了?”
谢晓羽搭腔:“你特地接她来学校就很明显了好吗?”
“那就不能是我关心同学吗?”
阮季星说:“你还请她去看你比赛。”
唐天和是院篮球队的,从三月开始,陆陆续续有一些院级、校级的比赛。
他说:“那我不是也叫了你们吗?我还叫了老沈、徐玮,显得我排面大嘛不是。”
阮季星“啧啧”两声:“欲盖弥彰。”
谢晓羽补充:“自欺欺人。”
沈轲撑着脑袋,也插话进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阮季星看他一眼,“……两只黄鹂鸣翠柳。”
他从善如流:“柳暗花明又一村。”
“村……村有什么吗?春色满园关不住。”
唐天和无语:“……你们两个小学生还玩起来诗词接龙了是吧。”
这时,冯清莹走到台前,说:“请二班的同学下课留一下,我们开个简短的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