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在厨房烧水,他的手臂垂落,拳头紧握,一双漂亮的翠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水壶。如果水壶拟人化,现在早已被他眼中的气势震住,动弹不得。塔矢这样的表情的确在他人面前出现过,通常是与他在乎的对手对弈时,过于认真而不自觉露出来的。报道说他“下棋时表情严肃认真,不禁让人想起其父塔矢行洋当年风采,而这位年轻的‘棋坛贵公子’随着年龄增长眼神中增添了几分摄人杀气,使其过分清秀的外表多了些凌厉”,他偶然读到后只笑了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对待自己在乎的事情会投入两百分的认真,如果真露出他自己未曾在意的神情,让对手棋子未落,已输三分的话只能说对方水平不行。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凛花成了他的例外,他有些小心翼翼。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戒备心强,令他非常意外,反倒想要了解,事后想这种情绪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有,几年后再次遇见时才开始思考,发现凛花的确特别。她算是他第二个同龄好友(她只比他大了一岁左右),也是第一个走得近的同龄异性朋友,不像与光在一起时常为了一点小事就发生不愉快,和凛花在一起很轻松,见面时都会有新的发现。其实两人的处事风格非常不同,比如他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事仅以蜻蜓点水般的姿态略去,而凛花却会对靠近的给予对等回应。就拿围棋会所的事来说,他明显看出凛花没什么兴趣,还是再去了,离开日本前特地到会所告别,后来还参加了市河小姐的婚礼。如果是他就算对方再热情友好,没兴趣就会果断拒绝。在几年的通信里他们隔着跨越了大半世界的两条大洋,互相参与了对方的生活。意外的地方,意外的时间,遇到了注定的人是一句抽象的话,可在塔矢心中就是这样,只有结果是注定的,一旦结果确定,过程全都是人为。后来塔矢知道很多事情凛花没和自己说,在发现自己先是好奇听着再是生气后他就完全确认了自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他从很多人和事那里学会了克制情绪,以最大的耐心靠近凛花。唯一一次吵架是有了孩子后,彼时塔矢亮已经拿到四个头衔,在向五冠王前进,同时在一个晚上,他半夜醒来,发现说要熬夜工作的妻子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开灯,房间一片漆黑,她看着窗外的夜雨。他叫了她的名字,她回头,脸上没有表情,穿着睡裙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地像是要离他而去。她在读大学时轻度抑郁过一段时间,没有选择吃药的事情塔矢知道,现在凛花亲口告诉他医生诊断复发,病情加重,他不可置信地问她多久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多久了……怎么会……”凛花反问,“你问我么你觉得呢,塔矢名人?”
她很正常,至少在两个人在一起时,至少在塔矢有注意到的范围内。结婚后凛花才毕业,直接进入建筑设计公司工作,非常忙碌。但因怀孕,塔矢认为她不应继续在外,两个人谈了很多次,最后凛花辞职选择了在家做的插画工作。怀孕后她又出去工作了一阵,请人带孩子,结果发生了一次小事故,两个人就是因为此事吵了一架。最终凛花再次辞职,不久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到医院心理科室,拿到了诊断证明。塔矢把凛花的话少当作陪孩子的消耗,把她没什么精神当工作的疲惫,是他下意识忽略的,他的目标在棋盘上,凛花是他在棋盘外的生活。时间让人看清自己曾经做过的,现在拥有的,未来想要的,他选择放慢脚步,尽力补救,花比从前多得多的时间陪她,请人来做家务,鼓励她重新工作。
她久违地自愿出去,说要去大阪散心两天,正好塔矢行洋受邀请去中国讲解围棋,把孩子一起带去玩儿了。他把这当作好转的迹象,说比赛结束后去找她。等到晚上回家,桌上放着盖好章的离婚协议,车库里的车不见了,打开比赛中关机的电话立马接到了医院的消息,那头是来参加了他们婚礼的忍足侑士。他飞到医院,一向好脾气的吉佛瑞·格莱利斯一见他就抓住他的领子,朝他挥拳,塔矢亮没有闪躲,吉佛瑞的拳头擦过他的脸,重重地砸向他身后的墙壁。塔矢亮一言不发,他连道歉都说不出来,他在夜间航班上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失去凛花,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现在他端着两杯水,走到客厅。失去记忆的妻子站在窗户前面,回头看到他,接过水露出淡笑。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请全部告诉我。”凛花说,“我做好了最坏的结果。”
塔矢低头看着她,把另一杯水放到桌上,坐到她身边,侧身抓住了她的肩膀。她被塔矢亮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问你怎么了他紧接着将她搂到怀中。“......你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