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唯一可以经常见你字迹的人,网上有一份你当年的日记,我发现字迹有些相似,直到最近才想清楚前因后果。”
她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但是老人始终低垂着目光。
李爱华,这分明是一个最为体面的名字,可是他似乎有些
避讳。
“我不当李爱华很久了……”
他提及李爱华的瞬间,李爱华的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那个久远的极有才学的灵魂。
“成为李爱华,有关爱你的家人,而且衣食无忧,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桃李满天下……”
陶栀子现有的想象力完全都想不出那样的场面,似乎想象出来的场景也是发干的,说着说着,她停住了,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这和贫民想象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道理类似。
她也逃离不了自己固有认知。
李爱华颇有耐心地注视着她,听她如何想象“李爱华”的真实生活的。
隔了半晌,李爱华才慢慢说道:
“是啊,但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把这些看成生命中最重的。”
陶栀子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姿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神情洒脱的老人——或者说,李爱华。
“我……不是很明白,也想不出来原因,或许只因为我在意这些吧。”她的声音低缓,像是怕惊动什么脆弱的情绪,不想触及到对方抵触的部分。
李爱华的目光依旧低垂着,发皱发黄的手指在被子外面飞快地划着什么,像是没适应自己会说话的事实,还是在下意识想写些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似乎在酝酿什么。
良久,他忽然看向陶栀子,低声问道:“李爱华……你说人们是更在意李爱华的成就和光环,还是更在意李爱华本人。”
陶栀子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
“我过去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很多人仰望、期待,但也没有人真正看到我想要什么。”
李爱华抬起头,眸色带着灰棕色,但是最中心的黑色部分总在光下显得极为有神,唯独藏着复杂的情绪,夹杂着痛苦与困惑。
“后来,我只能选择离开,撕碎了所有曾经的证明,放弃了所谓的光环,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成为自己。”
“我无法和整个舆论环境抗争,所以我认输,并逃离。”
陶栀子点了点头,虽然她知道李爱华的这份表达还是偏含蓄,但是她还是洞悉出很多信息,并试着去理解他:
“所以哪怕拾荒度日、生活清贫,穿着玫红色的大衣,踩着高跟鞋。即便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也比那个玻璃罩里的李爱华更加真实。”
李爱华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苦涩的自嘲,也是一种淡然的承认:“你第一次见的我,就是真实的我。”
所以他不能回归,哪怕流落街头也不能回归。
因为大家只愿意接受体面和符合大众认知的李爱华,而不是拾荒的李爱华。
“那现在呢?”陶栀子追问,目光清澈且毫不躲闪,“现在的你,躺在病房里,换上了整洁的衣服,被照料得无微不至……您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吗?”
李爱华的手微微攥紧了,又松开,沉默了许久,给了让陶栀子有些失望的结论:“我现在好像谁也不是。”
这天从病房里离开的时候,陶栀子脑海中多了一个新的概念——跨性别。
跨性别者的性别认同可能与他们出生时根据生理特征被分配的性别不同。
在那个极为保守的年代,这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
……
不久,当寻找李爱华的行动渐渐沉寂了之后,一张炸裂的照片被传上了网络,瞬间掀翻了网络舆论。
一张多年前,一个打扮怪异的老人正穿着高跟鞋翻找垃圾箱。
“油彩老太”的名称在多年前的贴吧里已经火过一次,但是也不过是一阵短暂的风浪,没有掀起轩然大波,更多网友都是吃瓜和嘲讽的心态。
但是如今,这些旧照被人上传,眼尖的网友对比出了和李爱华当年的证件照面部相似的特征,一石激起千层浪,“油彩老太”所有照片都被翻了出来,伴随无数的讥讽,甚至有人直言,这样的人竟然是国内上世纪的科学家简直是件恶心事。
【“他是不是疯了?一个科学家居然会这样?”】
【“可笑又恶心,这种人以前能为国家做贡献?”】
【“不就是一个不想正常活的人么?活该这样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