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拓跋焘仔细地打量毛小豆,过了六年从少年长成青年的小皇帝至少认清了一点,哪怕此时已经四十出头的毛小豆身上依然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他身上有一种淡然的、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平静,而拓跋焘刚刚还烦躁不已的情绪就在这种淡然里慢慢跟着一起安静下来。
即使是有了六年身为皇帝的阅人经历的支撑,拓跋焘依旧没有在他的前朝和他的后宫看见任何一个和毛小豆相似的例子,于是他也就大概可以解,在拓跋嗣年少的时候与他遇见的毛小豆,是怎样用他的清冷和淡然改变了他父皇的一生。
“先进来再说吧,陛下。”
毛小豆让开身体让拓跋焘进门,但后者刚进门看了一眼就被这房间里的简单程度惊到了。就算这间屋子再偏它也是皇宫的一部分,但除了房子的大小还对之外,里面只有一张床榻,一张书案和一把带靠背的胡床,其他的家具都到哪里去了?
“是哪个宫人胆敢如此克扣,孤要治他的罪!”
“陛下误会了,这里比较偏,周围住的都是宫里的下人们,他们那人多事杂,东西坏得多却很少能有汰换,我一个人住只用得上这点东西,多余的就不如给他们用了。”毛小豆看了看他的家具又看了看拓跋焘。
“也是,陛下没去过汉地,想必是不习惯汉人那种跪坐的,那陛下坐那一张座椅,我跪坐就好。”
“不不,焘儿不能让亚父跪着自己坐着的,不如……请亚父陪我去一个地方。”
拓跋焘本来就是来求人的,又因为自己不闻不问六年让毛小豆一直保持这种生活水准,各种情绪交织下想起拓跋嗣当年的那句交待。
“如果他还不肯同意,那你就带他去你皇爷爷和父皇的禁地那,他看一眼那里就会帮你了。”
“看来困扰陛下的事真是挺大的了。”
毛小豆的眼神终于直直地对上了拓跋焘,接着他露出浅浅的一笑,而后者即使有了六年至高无上的皇帝经历,依旧在这一眼一笑中有了某种自己被彻底看穿了的不安。
“我不知道先帝陛下到底是怎么对您说起我的,但其实我和他认识那会我们都还小,也就您现在这般大吧。那个年纪看见什么新奇东西都觉得特别厉害,记在脑子里一年又一年后就容易把它美化再夸大。所以……我恐怕并没有他描述里的那么厉害,也不一定能解决您现在遇见的问题。”
拓跋焘现在看毛小豆的神奇程度不亚于当年拓跋嗣看诸葛承,两者都觉得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对面却像全程参与过一样复盘出他的某段过往回忆,于是他内心愈加笃定毛小豆会有办法,自己欠缺的只是说服。
“亚父不必介意,焘儿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寻求您的帮助。那里本就是父皇嘱咐我要在他身后带您去看看的地方,他说那是皇爷爷和他共有的禁地,那里也同样承载了诸葛将军和您的一部分记忆。”
“好吧,那就请陛下带路吧。”
那处禁地底下的秘库里的金银财宝,早在拓跋嗣继位之初就被彻底搬去了皇家内库,于是整座人工岛的唯一用途,只剩下那座复刻后的洛阳老宅让拓跋嗣可以继续缅怀。
而到了拓跋焘继位后,虽然拓跋嗣已经告诉过他禁地上的宅子重现的究竟是什么,但因为拓跋焘本人根本不存在洛阳的记忆,所以也无法引起什么共鸣,他只去过一次发现果然看着普通,就再没去过了。
于是到了拓跋焘这一朝,禁地的样子虽然没有变,却不再严格限制任何人不得踏入,只不过它地处湖心上去不容易,所以除了日常去打扫维护的宫人以外,依然没有别的人上去。
而这一次带着毛小豆去算是拓跋焘人生里第二次踏上这座小岛,同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拓跋嗣一样,毛小豆也是在见了那个普通的院子后就脱口而出两个字——
“洛阳。”
7.
虽然拓跋焘已经听过了这个故事里关于他们拓跋家那一路的视角,而毛家那一路的今天却是第一次听。
“我小时候以为我家祖上一直就住在洛阳城外的伊河边上,那里有座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院子。后来我翻我爹留下的记事才知道,那是他年轻时和道武皇帝陛下游历到洛阳附近,一同解了那里的危难,洛阳府为了感谢他们而送他们的院子。”
“那时候符氏秦朝的天王还在,道武帝陛下于是就和我爹就一直待在这座院子里等待时机。他们每日耕田读书,过着一般汉人的日子,也算是完成了我爹那个要过一段耕读日子的梦想。”
“你父皇大概也和你说过了,我是我爹收养的一户猎人家的孩子,我本姓毛是没错的。而我爹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诸葛武侯,他只是为了要引道武帝中计,父随子姓倒过来跟我姓了毛。所以洛阳的这处宅子对道武帝和我爹来说是段珍贵美好的回忆,对我来说则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