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了这个程度,死局考验的是我们对于自己的认知,看我们是不是在知道了自己足够高明之后就开始目中无人,不把前辈高人和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如果我们想通了,知道要适时收手,那么和普通人一样,我们也终于明白了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和自信心,要懂得趋吉避凶,老老实实避开死局。”
说到这里的两人已经把那盘死局摆成了它最开始的样子,那么按照毛将军所说的,他们就应该就这样随它去,不在一局必死的棋上再浪费一点点时间。
然而毛将军却又拿起一枚棋子,下了这么多次他和徐羡之对弈里最喜欢的第一步棋。
“不是说要老实避开才对吗?”徐羡之死死地盯着依旧盘不活整局棋的那步棋许久,突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不对,你刚刚说的是,你在下一局关于你自己的死棋。你是在……故意下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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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棋,无非是为了求一个结果。而死局,不过是把一个早就知道的结果摆在你的面前,端看你信与不信而已。我们说了半天智慧的事,从懂不了太多的愚人干脆就信了,到自以为聪慧的人的不信,再到最后兜兜转转看清了又信了,只是在说一个大智若愚的故事而已。”
“可是信了以后呢?死局死局,死字在前,剩下的就是勇气的事了。下棋是为了求一个结果,死局只是提前让你知道了结果,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棋没下完的话,什么预知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既然毛将军已经下了那一手,徐羡之哪怕内心再不情愿,也只能落下自己的那一手去陪他,于是这局死棋又一次重新开始了。
“棋盘上的棋毕竟只是个玩物,若我不想面对死局,也可以一个月、一年、十年地放在那里不管它;但现实的棋局不行,就算我不做任何应对,对手依旧会一步一步地下,那我能选的,也不过就剩下了死得好不好看,有没有意思罢了。”
哪怕双方现在已经明知这局棋的结果,毛将军和徐参军依旧是一步一步地在下,去争夺那一目半子的胜机。
“你就那么确定你一定能死得有意思?就凭你只剩六成的兵和那多出来四倍的资材?可这一局里,我看你唯一的先机也只有他不知道你知道他在和你下死局而已。”
毛将军并没有接徐羡之的这一句话,而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率先自己落下一子堵住了自己的“生门”。只有求生的人才需要留住生门逃生,而只是来践行死亡过程的人则不用。于是本来属于自己的“生门”也可以变成对手的“伤门”,那一手虽然改不了自己的死局,却还能在死前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也是,他不知道你不需要自己的生门了,所以不会防你这一手。但这样的伤就够给郡公再腾出十年或者十五年?”徐羡之估摸着毛将军的那一手对于自己的损失,虽然是真的有点痛,却还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本来是不够的。”
毛将军突然伸手去拿徐羡之早就已经下好的一步棋,这种行为本来在棋局里是严格禁止的,但徐羡之知道他们目前不单纯是在下棋而已,所以他眼看着毛将军将他下好的那枚棋子拿走然后取了一枚自己的棋子。
“只可惜,他把那孩子送来了虎牢关。阿拓他本来应该是一步暗棋的,可惜过早地暴露在了我的眼皮底下,所以现在我能把他当成我自己的棋子用了。”
本来准备用自己的棋子填上那个位置的毛将军突然被徐羡之握住了手腕。
“自己的棋子?你自己去死还不够,为了博那个阿拓的信任,你还把德衍喂给他了!德衍他可是你儿子啊!!”
明明说的是毛将军的儿子,却是徐羡之先流泪了,他和毛将军相交这么多年,毛小豆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以说,在徐羡之眼里,毛小豆和他自己的儿子也差不了太多了。事到如今,徐羡之终于明白了毛将军干什么都要把毛小豆和阿拓凑在一起的用心,但是明白是一回事,他哪怕自己代入想象一下,都不敢相信毛将军到底是怎么下的狠心。
本来面无表情下着自己的棋的毛将军到了此刻终于闭上双眼,他咬紧牙关却还是止不住嘴角的颤抖,但比谁都容易眼角通红的毛将军却终究没有哭。
“德衍他……”这一次毛将军终于没叫那个一直让毛小豆自己都觉得丢脸的“小豆子”的小名,但可能这个名字毛将军自己根本叫不惯,所以话才说了一半又哽住了。
徐羡之没有催促毛将军,只是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手,等毛将军低下头缓上一阵子后再度抬起头时,徐羡之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谁都拦不住的决心。被那个眼神所摄,徐羡之不由得放松了手上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