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之吼得一脸的不甘,不要说毛将军是他的至交,哪怕只是个无甚交情的普通同僚在毛将军现在的位置,他也不能接受对方这种毫无抵抗直接等死的行为。
“因为郡公还不是皇帝。”
毛将军转过身子,冬日里的日光太过脆弱,从背后照过来时好像更衬得整个人都在一种“无光”的阴影里。而这时的毛将军终于敛起脸上的笑容,于是他看向徐羡之的眼神里只剩下死寂一般的冰冷。
“皇帝可以在虎牢关耗上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得任何战果,反正他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忤逆他的人尸体连起来不知能绕他的宫墙围上多少圈。他拖着,他的朝堂只能陪他拖着,没人敢说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和皇帝僵持那么久的虎牢关对于郡公来说到底是什么?”
“我拖两个月,司州存粮告罄,然后关内人心惶惶,百姓逃难潮开始,洛阳周边这么肥沃的土地就会因为没人耕种而荒在那里,等到年中收粮时账面上的亏空就会大到难以承受。可是假如到这样为止皇帝还是不肯退呢?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向我背后的北府军,也就是你们求救?”
当毛将军终于端起认真的神色开始反问,徐羡之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那就是一个无底深渊!从我落进去开始,然后是整个司州、你、兖州、道和兄、徐州、再后面是整个北府军、扬州、再到郡公本人。你觉得到了那种地步,建康那些站在朝堂上的人会说什么?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又会说什么?!”
毛将军本人情绪一激动,他的眼角又不可避免的开始泛红。
“宗文啊,郡公和我们,大家都是在如履薄冰,所以我不能明知前面是个坑还自己跳下去。”
“你不要跳下去,所以自己转身就选择去死?!”不过是眼眶泛红而已,难道徐羡之不会吗?
“如果我的死,可以再给郡公和汉人朝廷十年甚至十五年的时间呢?”
这个问题一出,徐羡之整个人僵在那里,只剩手里刚刚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棋子互相间摩擦发出了“咔咔”的声响,透露出他在手里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毛将军看了徐羡之的手一眼,自己走上来伸出手掌摊在对方握棋子的手之前,徐羡之僵着脸色眼神挣扎了片刻,却还是将手心里的棋子全部交给了毛将军。
“德祖……”徐羡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只是喊了个名字就说不下去了。
而毛将军拿了徐羡之手里的棋子,又回到那个乱七八糟的棋盘前开始一点点重新摆那个死局。
“宗文,你告诉我,死局是什么?”
第160章
“死局?”徐羡之终于放弃一个人独自在那里表演沉默倔强,又重新坐到毛将军的对面,也开始配合着回答对方的问题。
“大概是一种解不开的棋吧。”
“普通人看死局是为了知道哪里是他们绝对不能碰,一碰就死的陷阱,所以他们就算是死记硬背也要记住死局的长相,好在看到死局的一瞬间就知道要远远避开。”
诸葛承一边说一边摆棋谱,如今对于这局死局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徐羡之也默默拿起棋子和他一起摆。
“但像你我这样的聪明人,一局死棋长什么样我们一看便知,那么死局对我们来说又算什么?我们下这局死棋,下的又是什么?”
“为了……解开这局死棋,为了避开必死的结局?”徐羡之虽然答了,但因为从来没思考过这个,临时随便找了个答案回答时却多少有点心虚。
“我们又凭什么呢?”
“什么?”
“我们凭什么觉得我们可以解开死局?哪一局传世的死局不是前人智慧和思考的结果?我们是比他们更懂棋局的规则,还是比他们更聪慧更有为更能穷尽一切可能?”
“我们——”徐羡之想要说点什么,但却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说的。
“大多数的聪明人,跳下去想解死局,凭的其实是我们的‘自以为’。自以为我们更聪明,自以为我们能看得更远更清,自以为我们运气更好,自以为我们可以不一样。”毛将军虽然说着嘲讽的话,脸上却没有什么嘲讽的表情,最多只是一种想通了的无奈而已。
“所以普通人靠死记硬背就能避开的死局,反而能困住很多聪明人是吗?”
徐羡之其实并不讨厌下死局,要不是这两年里毛将军拿来和他下的,反反复复都是这同一局,他其实根本就不会像刚刚那样不耐烦。
但是毛将军这么说完后,徐羡之回想一下,自己下过这么多死局,的确没解开过其中任意一盘。所以他这么多年花在死局上的时间除了消遣之外,更多的好像只是在确认死局真的是死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