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冷哼一声,叫雪英拿郁卿前几日的功课来,仔细翻看过后,对郁卿道:“伸手。”
郁卿不懂他要做什么,便伸出手。
紧接着,掌心被笔杆狠狠抽了一下,郁卿痛叫一声,手缩到胸前,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旁侧一众宫人见此,皆眼观鼻鼻观心,垂首当没看见。
谢临渊眉头紧蹙,一动不动盯着她。烛火映照下,他漆黑的眸色凝重,隐约透着烦躁。
郁卿抱着手,又气又憋屈,虽知道谢临渊为何打她,但这些读起来就头昏脑涨的书,都是他逼她学的,她学不好还要当众打她,她早晚有天要跑,以后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谢临渊冷声道:“以后还敢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郁卿摇摇头,抹了把眼泪。
晚上两人因为这事又闹了别扭,承香殿里人人自危。第二日天不亮,谢临渊便起身去前殿。内侍们已经习惯天子不在内殿更衣,捧着十二章衮服恭候。
柳承德为天子整理玉带,偷偷看了他脸色,低声劝道:“夫人秉性天真,非是有意敷衍,请陛下息怒……”
谢临渊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朕能拔奴隶做将军,也能立舞姬为后,但若她还这般散漫,只堪作修仪。”
柳承德听出他语中意,只道是夫人的福气。心里却想,陛下也太难为人了,夫人寒门出身,眼界处事难比高门贵女。识大体才得担大任,皇后要母仪天下,面见命妇,主持中宫,哪是简单的。李贵妃倒是不错的人选,但裴氏女早有立后诏书在手,如今只等大婚。
或许对薛夫人来说,五品修仪才是最合适的位置。
第41章 鸟哨
清明寒食前后, 满城飞絮。
易听雪再次来到诏狱中,已是十日后。
狱中谒者看见她手中黄铜令节,立刻开门相迎, 将她引去一间牢笼前,便立刻离开。
昏暗的牢中, 唯剩二人。
素色囚服男子虚弱地倚坐墙边,他双手曾执笔, 如今却布满狰狞血痂, 颊边沾了几缕湿发,却无损他清峻容貌。
谁曾想, 当朝权臣平恩侯卢颂安, 在一夕之间,就沦为阶下囚。
平恩侯睁开眼,对上大理寺丞易听雪垂落的视线。
数十日前,他曾朱衣金履,如此淡淡俯视着满身狼狈的易听雪。而今两人身份倒转, 换她来俯视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易听雪攥紧手中刑鞭, “少卿同我说你受夹骨之刑, 仍不招供。平日见惯你曲意奉承, 如今怎又宁折不弯了。”
平恩侯无力地笑了下:“薛郎亲审,我岂敢不招。”
“说!”
“我劝她自尽。”
易听雪怔愣在原地,突然双目急红, 抽出长鞭,甩向平恩侯!
“啪”一声破空鞭响。
满地鲜血,平恩侯衣襟破烂。
易听雪不忍直视,以鞭柄挑起他下颌,愤然道:“你——”
二人面容近在咫尺, 彼此看清对方眼底暗潮。
“我又如何?”
“你这个……”易听雪气到极点,竟不知该骂什么,“她何错之有,你竟要逼她去死?你怎么不去!”
平恩侯深深看着眼前人,哑声道:“她若不死,你迟早身份败露。被天子斩于金阶下,或者,我请陛下将你赐给我,保全你性命……你可甘心?”
易听雪目眦欲裂,颤声道:“何至于此!”
“怎不至于!时至今日,你还是这般天真,以为那九五至尊之位上是个清正圣明君主吗!”
“陛下不过旦夕之怒!否则怎会令我官复原职,又将你这个奸臣贼子下了大狱!”
平恩侯笑了数声:“因为她已替你走向死路了。”
易听雪冷声:“你什么意思?她与陛下有救命之恩,陛下断不会杀她!”
平恩侯咳了咳:“你可知清明寒食,从何处来?”
易听雪呼吸急促,怔在原地。
她熟读四书五经,自然知晓。
史书记载,一代霸主晋文公流亡避乱,行至绝境时几乎饿死,随臣介子推割下自己的腿肉,煮与他食。
当晋文公重临君主之位,却唯独不封赏介子推。介子推不想邀功,携老母悄悄离开。晋文公却突然后悔追上去,以百般强硬手段请他归朝,要封赏他作官。介子推躲进山中,晋文公便三面放火烧山,逼介子推出来。
大火熄灭后,人们才看见介子推背着老母,活活烧死在一颗柳树下。
晋文公痛不欲生,却将那棵柳木伐成木屐,日日践踏在足下,望之悲叹愤慨。又命天下不准在介子推忌日生火,只能吃冷食。如此才有清明寒食,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