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想,她和司娘子的确有区别,但听见这句话,她心情却舒畅了一些。
东方天空,渐渐泛白,鸟鸣声响起。
司娘子好奇道:“你呢?你连天子都不要,你是不是有个特别钟情的人?是那个薛郎吗?”
郁卿摇头。
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剃掉半截眉毛,剪掉睫毛,在脸上涂满了草汁。
司娘子一瞧,哈哈大笑:“你下手也太狠了,这模样真丑。”
郁卿笑嘻嘻照着铜镜,忽然怔在原地。
这幅模样太熟悉了。
那年她还不到十五岁。
不到十五岁的郁卿,还在每天上课打瞌睡,晚上回家偷偷看小说。最烦恼的事是教室空调不制冷,零花钱不够多,妈妈不让喝奶茶。
只是一夕之内,她就变成了建宁王府的舞姬,坐在被送去侯府的车上。有天夜里睡觉,脚腕上忽然搭来一个侍卫的手。
郁卿吓得跑了,徒手爬过山岭,浑身脏污,啃过树皮,喝过雨水。
乞讨过,钱被抢走,差点被野狗咬死。
信过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在她即将饿死时,给她一个包子,然后差点被卖进勾栏院。
她一路跑,从漂亮的少女,跑成一个战战兢兢,满头杂草,瘦骨嶙峋的猴子。她几次想过要死,但最终还是不敢下手。
那时建宁王的势力遍布天下,郁卿在随州城门口看见自己的画像。
建宁王在找她。
找到后,要将她丢进军营里当营妓。
郁卿缩在破庙崩溃大哭,每天都在祈求,上天派一个人来杀了建宁王。
她以为这就是所有恐怖的事,然后冬天来了。
将林渊带回家那晚,下起了暴雪。
床上不断传来咳嗽声,郁卿仰着头,呆呆望着漏风的窗户。
她手脚都生了冻疮,因为没有水洗浴,浑身上下脏兮兮,像只灰扑扑的老鼠。三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她站都站不直。
郁卿渐渐感受不到冻得麻木的手脚,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发起了高烧。屋子里又黑又冷,最近的医馆离家一个时辰。她没有药,没有水,没有吃的,更没有爸爸妈妈照顾。
郁卿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抱紧双膝哭泣。
床上那人的咳嗽声忽然停住了,哑声问她:“哭什么?”
郁卿吸着鼻子:“我要死了。”
“拿了三贯钱还想死?”
郁卿大声反驳:“你不懂!”
窗外冬风呼啸,他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缓缓用双手撑起上半身,面向地上缩成一团的她:“起来。”
郁卿涕泗横流:“你别管我了,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死了就能解脱了……”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忽然将郁卿一把拽住:“起来!我都没死,你凭什么说这话!”
郁卿委屈得要命,一股脑说了好多。说爸爸会带她去便利店,把零食袋藏进她的床头。就算妈妈发现,爸爸也会故意说是他藏的。妈妈早就看破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纵容她偷吃。
还说她如何被乞丐们打伤了腿,被一个老头差点摸了脸,邻里们说她来路不正经,看见她就会拿笤帚打跑她。
“我只是坚持不下去了,我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去……”
林渊听了半天,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是丧家之犬。”
“你才是丧家之犬!”
“我没说过我不是!”林渊咳了咳,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所以像我们这种人,想过得好就得自己咬牙站起来,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抢,谁也不会给你依靠!明白吗?你要真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正好让这场大雪埋了!”
郁卿吓蒙了,蹦起来抹眼泪,冲他吼:“你怎么这么凶!我是个女生啊!”
林渊似是也意识到他太凶了,放缓声音:“我不管你从何而来,是男是女,就算是条狗,也能靠自己好好活着。”
郁卿垂着脑袋,沮丧地发现自己不敢死了。
片刻后她坐到床边,烦闷道:“你空话说一堆,我还是得死啊。”
“你不是拿了三贯钱?”
“可是这雪不停,我又去不了镇上。周围邻里看见我就打,还不如给我三碗米。”
林渊笑了声:“有谁曾好心给过你吃的?”
“王大伯。”
“拿着钱找他。”
郁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一开始王大伯的确会施舍她一口饼,后来再看见她,直接将她撵走。
这个村里人都很讨厌她了,但她也没别的住处。
郁卿将信将疑拿着铜板去了,换回来一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