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了十五年,却不知道她自己是谁,而要由旁人来告诉她是谁,这从天而降的恩典,砸的她和阿娘都有些茫然。
而这茫然之后,却隐隐有些对这恩典的忌惮 ,她隐隐觉得这从天而降的恩典背后,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用她的血缘和身份牵扯着她的所有的行动。
她不再是六娘,而是肖臣毅和宋献宁的女儿,是整个大周尊贵无比的郡主。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千千万万地人瞧着。
那些叩拜在她脚下,高呼郡主千岁的人中,有欣慰的,有看戏的,有恼恨的,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对她产生的所有情绪都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没见过面的阿爹阿娘。
而且,六娘虽然年幼单纯,但她并不迟钝,这些时日,她看得出来,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不像是身在汝宁为生计愁苦,为银钱奔波。
他们不受这些苦,但他们在用那种更隐蔽,更劳神,也更残忍的方式,经营着眼前盘根错杂的富贵荣华。
她就像突然闯入这张网的外来者,说不好早就成了谁的眼中钉,而她甚至还没能看清这张网上是否有等待着她的猎手。
六娘拧着手中的帕子,看着上面绣的百合花有些出神,她似有若无地感慨了一声。
长平在一旁说,“别担心了,你的养父很快就会被接进京了,皇祖母已经给他了一座小宅子,供他们平时居住,你得空了,也可以出宫去看他们的。”
长平打断了六娘的思绪,她望向长平,笑盈盈“嗯。”了一声。
前些时日,陛下遣人去汝宁过问时疫之事,她本以为,顾翁戎会凶多吉少,为此她也跟着阿娘哭了数日。
可从汝宁回来的人,却说汝宁县的学子大多无恙顾翁戎爹也安好无虞,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放下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给汝宁去了数封信,希望阿爹能早日赶赴上京与她团聚,如今,知道顾翁戎的车马早就启程,很快就要赶到上京和她们团聚了,她心中很是欢喜。
可她如今不得不在宫中和长平同住,只能偶尔去看望他们,却也让她难过,好像这后宫之中,终究只有她一个人。
她沿着重重花廊和长平在月光下缓行着,长平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太过担心。
一直不住地给她讲些宫中的轶事,六娘便始终默默地记着这些看似不大紧要的故事。
无论怎样,眼前的路她得继续走,她得清楚地带着这些身份活下去,她不再是能为所欲为的小女娘。
虽然如果,她的身生阿爹阿娘,还有阿弟,没有去世,她大抵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从宋献宁给她取的名字就知道,世人望女成凤,而肖臣毅和宋献宁给她起的名字,不过是她能夷悦无忧,不识苦之滋味。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些时日,六娘与长平必须得做去宫中学府学礼仪规矩。
六娘想着她飘零许久,只跟着孟简之读过几本书,必然与这些皇家贵族有霄壤之别。
可她没想到
,大周马上定天下,武德帝是布衣天子,出身草莽。这些王子皇孙也不过才请了夫子女史,学那些世家贵族的书史琴棋,礼仪规矩。
不过课业上却很是繁重,从祭祀封禅到坐卧行走,又从孔孟之道到抚琴插画,甚至骑射狩猎也是皇族女子要学的功夫,时间就排得满满当当……
要论学书本知识,长平就是第一个叫苦的,她总喜欢在她耳边抱怨。
“长宁,你若是天天及笄多好,这样就不用跟这些矫揉做作的女史学规矩了!”
六娘却认真地俯身写字,时而咬着笔尖打量她写出来的字,仿佛一个老学究。
以往她习的是孟简之最喜欢的灵飞小楷,可她看着自己的那一笔字,就总容易忆起他,她想换个字体,于是俯身学着陛下的字体。
长平见她醉心血书,拿笔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六娘捂着脑袋呼痛。
长平却埋怨说,“你倒是来者不拒,安之如怡,什么之乎者也,琴棋书画,门门学得都很上心,这些究竟有什么用?父皇和母后都不是草莽出身,什么事没干过,如今却要她们的女儿装什么淑女。还有我那小皇舅陈王,明明也是微末出身,举手投足也非学什么世家做派,瞧那装腔作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