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翁戎从怀中拿出议亲书,将亲书递给他,他没接,那纸亲书随风卷了两下,便被雨珠打落在地。
顾翁戎背过身来站着,“日后,无论大人飞黄腾达,亦或是直坠青云,都是大人自己的事,再与我们这等庶民无关。”
风吹乱了六娘的垂发,她却不再顾及,她看着顾翁戎并不回房,便道,“阿爹,雨下大了,您回吧。”她觉得不过一日,顾翁戎的背影却似苍老了许多。雨势越来越大,六娘却分明辨出来,自己脸上有浅浅的泪珠温温热热与冰凉的雨滴混在一处。
六娘将顾翁戎扶回来,而他仍在那里跪着。
过了很久,六娘又将院中给顾翁戎坐的长椅拿进屋内,他仍在那里跪着。
她拿帕子轻轻将长椅上的雨水拭掉,给顾翁戎和顾大娘换茶。她透过窗棂看出去,孟简之还跪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雨沿着屋檐渐渐开始一注注地往下流,他才缓缓起身而去。
那抹白色的身形消失在院中,那树果梅的残余的花瓣,亦被这场雨打得不剩几片。
六娘没有什么情绪,她将窗棂关上,顾翁戎轻轻咳了两声。
“走了?”六娘点了下头。
顾翁戎亦垂头,似没什么情绪,只是视线落在手中的书简。
六娘转身给顾翁戎递水盏,看到手边的匣箱,道了声,“糟了,孟叔的东西忘了还给他了。”她轻蹙起秀眉。
“去吧,将东西还给他,还清了,我们便再与他再无纠葛。”
六娘抿唇,应了声,一手将多宝盒拢在胸前,一手在遮着自己的碎发,连伞都未及带,便匆匆跑了出去。
院子中的众人见六娘追出来,“六娘,怎么了,这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们了?”六娘忽见门外聚了这么多人,站住说
,“多谢各位亲邻们关心,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下雨了,大家还是回去吧。”她不想多说什么。
她将院子的门关上,手中握着漆盒,去追他,青瓦白墙之下,他深深浅浅的脚印,她一下就辨识出来。她循着脚印,穿过宽宽窄窄的巷子,追了上去。
六娘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孟简之驻足停在她昨日见到的那架车舆之前,车舆前仍立着个撑伞的少女,那少女一身丽色华裳,试图为他遮伞,过了这么多时辰,薛洺仍在等着他。是啊,他自然不缺给他撑伞的人。
六娘停下步子,轻轻唤了一声,“孟大人。”
她看到他身形一滞,有些缓慢艰难地转过身,隔着雨幕看向她。
六娘什么话都没说,她等着他走过来。从来都是她主动走向他,这次,她不欲上前。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六娘分明看到薛洺在拉他的衣袖,可他走过来了,他没有接薛洺手中的伞。
原来,她站着不动的时候,他也会走向她一次,不过,却为了这箱匣里的东西。
他今日站得离她甚近,她抬眸便看到他眼里分明猩红的血丝。他却轻轻开口“为何,不撑伞?”
六娘垂下头,她此时没有心绪去理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伸出双手将箱匣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始终看着她,没有看向她手中的箱匣。
“田契,地契,孟叔托我处理的铺子,还有……孟叔给的纳采礼,都在这了。”
六娘直视着他,自从定下婚约以来,她似乎很少这么平静,很少能这般无所顾忌地直视他的眼睛。
她看到他淡淡地眸色,被猩红地血丝倾占大半。
他垂头看着她,没有伸手接那个箱匣,甚至没有看那个箱匣一眼。终了,他望着她,轻轻哂笑,“这些俗物,不必上心。”
六娘垂头道:“它们不属于我,孟大人若觉得俗,丢了就是。”
他又一次听到那声疏离的孟大人后,到底还是神色一愣。
六娘突然想起来他阿娘的银锁,她将挂在颈上香囊中的银锁拿出来,放在多宝盒上一并递给他。
这毕竟是他娘的东西,她收下后,日日谨慎带着,不敢懈怠。“这个,一并还你。”孟叔说,这东西是他阿娘留给未来的儿媳妇的,总有一天,它会有新的主人。
她将银锁递给他,他低头,敛目思索着什么,却没接。他睁眼看向那枚银锁,似是一下红了眼眶,六娘心中一闪而过诧异,可,也只是那一瞬了。
他没接,她只好将那木匣放在地上。她本不欲开口,可她心中存着气,他欲退这门亲事,六娘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