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他哪门子的老师?他的老师远在上京亲军都尉府的府邸养病呢!”薛洺扶门而立,她是没有进院子,她踩着顾家的门槛,居高临下,看着顾翁戎半佝偻的身形。
顾翁戎和孟简之却没有一个理她,薛洺受了无视,气得拧头将拳凿在门上。
顾翁戎轻哼一声,只看着孟简之,“看来,校曹大人拜了新的师门,老叟不知,不念师恩,不重师道,是校曹大人哪位老师教出来的?”
孟简之双手扶下去扒在青砖上,头轻轻地磕在青砖上,青砖冰冷,上面残留的雨渍夹着泥土,将他素白的衣袖染了个通透。他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不必说了。
顾翁戎敛眸叹口气,“校曹大人既中了甲榜第三,已然,是该出师了。”
孟简之良久无言,后来才道,“古之大儒,年愈花甲,仍拜师求学,学生不过弱冠之年,不敢提出师二字。”
话说的好听,可事情已经做绝了,否则,他今日又是来做什么的呢?六娘明白,这些话不过是给顾翁戎些可怜兮兮的面子。可他如此做,顾翁戎早已颜面扫地了,虚礼上再尽心,又有什么用。
不知何时,日头被天边那重重浓云遮了个尽,天色又黑压压地似又要落雨。听着孟简之的话,六娘只觉自己胸口亦压了重重浓云,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校曹大人既今日还认我这个做老师的,老叟今日有三个问题问你,问得,问不得?”
“问得。”他声音轻轻的。
顾翁戎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圣人云,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今日,我若要代你亡父惩戒于你,这棍棒,打得,打不得?”
六娘视线不禁落在顾翁戎今日特意卧在手中的龙拐之上,蹙了蹙眉。
片刻地沉默后,他却低声道“打得。”
顾翁戎一字一句问,他便一字一句答,声音冷冰冰凿在青砖上,哪怕顾翁戎说要打他,他亦很平静,平静地近乎冷漠,让人觉得心颤。
顾翁戎右手握住龙拐,似是随时便要挥起来打他。
往日六娘总要扑过去拦他,可今天,她没有护着他的心绪了,她气他竟要做的如此决绝,何况,顾翁戎为的是他自己。
“圣人云‘胜而不骄,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你方取得功名,就坐雕梁华饰船舫,浩浩汤汤南下,虚张夸耀,恨不能布鼓雷门,招摇过市,该不该打?”
“该打。”孟简之应了一声。
“好,既然,你自觉该打,那便莫怪老叟不再留情面!”顾翁戎话语未落,龙拐便先落了下来,咚地一声,结结实实,仿佛连地面上的水涡都颤着打了几个圈,六娘不禁心中一提。
孟简之却在原地一动未动,仍趴匐在青砖上,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你风举云摇而上,便罔顾师恩,不念旧情,衣锦回乡,却先不来与师长亲故报信,该不该打?”
他依旧扒在青砖上,不曾抬头,不曾违抗,只是轻轻道,“该打。”
话语将将落下,龙拐随即又咚地一声落在他左肩,他瘦削的身形分明晃了晃,想来支撑不住
,以肘拄着地面,大片的衣袖都津满了泥泞。
“你有圣命在身,不需卸职丁忧,可你孝期未出,在外招惹此等傲慢跋扈,不懂礼数的女子,置顾家脸面不顾,更置你亡父之名不顾,该不该打?”
可孟简之十个修长的指节轻微动了动,指节缓缓蜷缩,指甲在青砖上的泥渍上划浅浅的痕迹。
“该打。”又是咚地一声,还是左肩的位置,他顿了一下,唇角的血粘连着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他支持不住,匍匐下去身子。
天边变成一脉清灰,朦胧如雾,雨珠点滴下坠,落在六娘的眼睫上,让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愈发不清晰起来。他那素白的衣衫,在灰幕下格外醒目。
顾翁戎说傲慢跋扈几字之时,龙拐毫不留情面地指向抚在门边的薛洺。
薛明片刻才反应过来,“荒唐”薛洺气得跳脚,将顾家的门槛都要塌碎。“你们几个,去给我把这刁民绑缚起来!”
“老叟惩戒我的门生,与你有何干系?顾家的门槛不高,可还容不得你随意践踏,老叟虽年迈,但这龙拐打得他,未必就打不得你!”
薛洺踹了一下身边的仆役:“去!现在就去把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捉了!现在就去!”
那几个仆役彼此看了看,却都不敢移动步子,面色为难起来,“薛姑娘,饶了咱们几个吧,孟大人都向那老……那位跪着,咱们把人家绑了,孟大人还不把咱们几个生吞活剥了!连这汝宁县的小民都知道,孟大人现在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