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垂眸看着脚尖,不再多言,手边的茶凉了两回,她默默地给换了一盅又一盅。
叩门声暂暂歇了,只隔着薄薄的门扉,想来,他必然听到了顾翁戎声音。
直到外面的太阳渐渐转正,六娘看到洒在地上的那棵果梅斜斜长长的树影,一寸一寸地收回去。
这种时候是难捱的,她总算又听到外面沉沉地声音,“学生……上京科场归来,特来拜谒老师。”
六娘回头,与那声音一同传来的是声音里的冷寂和疏离,明明日头当空,六娘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疏远,他以前虽冷清,但对顾翁戎总是礼貌而亲近。
顾翁戎惶惶看向那扇门,目中无神。
六娘忽然发现,他鬓角的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斑白起来的,是她太过不懂事了,她该长大了,不能再在孟简之的阴影里活着,她该走出来,多帮他们分担些。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吵闹起来,“孟大人,你果真在这里?!”
尖利地声音划破这良久的沉默,虽只见了一次,六娘一瞬便辨出来,是薛洺的声音。
“这些无知小民,把您关在门外,您转身走就是了,何苦又在这里跪着,酿得这些他们愈发不知高低!与他们说话,不要太过客气。”
“住手!”孟简之的声音不免高出半分。
连个人话音刚落,便见大门便已被半撞开,顾家的门未上闩,那冲撞进来的两个仆役,因周身用着劲道,扑将在一旁的地上。
大门洞开,以这种狼狈不堪地方式。她与他初识,没有多正式,如今要断绝姻缘,竟也如此不体面。
顾翁戎蹭地一下,从登上站了起来,气得吹着胡子。
孟简之今日穿着往日惯常穿着素色学子服,下摆沾着泥泞,听薛洺的意思,大抵是他才刚跪着的缘故。
他今日未带冠,只用一木簪束发,鬓上长长两缕发垂肩,发尾随风在胸前摆着。
他就这么一身行头,静静站在门外,熟悉的场景让,六娘一时似乎要分不出今时还是往日。
若是一年前,她必欢喜地开门,唤他一声,“孟哥哥”,而后再甜糯糯地笑着,“孟哥哥这簪子真好看。只是这两缕发未束起来待,去了书院,山长必要怪你形容不整,六娘来帮你束。”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些闯进来的仆役,显然唬到了顾大娘。
六娘伸手将退了半步的顾大娘扶住,用手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六娘知道,她是气得。
“好啊,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如今竟带着这些无理刁民,撞开我顾家大门。”
孟简之眼帘低垂,他紧抿薄唇,喉结上下地滚动,向着一旁的仆役怒喝道,“薛姑娘,让你的人滚下去!”他分明有意遏制着自己周身的怒意,声音低沉,可那深渊似的眼望向他们,如凌冽刀刃裹着数九的寒风威势凌凌地刮过去。
那仆役被这位新任的校曹大人如此一吓,一时分得清谁才是自己主子,不等薛洺说话,慌忙连滚带爬溜出去。
“你们……孟大人!”薛洺觉得自己是为了孟简之,却被他如此下颜面,脸上已然难堪。
“薛姑娘也是,这是我与顾家的私事。”孟简之却混不顾她的面色如何。“我说过,薛姑娘今日若踏进这院子半步,就莫怪我不顾情面。”
“你,好,我站在门外,总可以了吧……”薛洺直将自己的脚跺了数下,却还是没有再与他分辨,默默站在门外。
六娘咬着下唇,她今日方见得孟简之如此阴鸷狠厉的一面。她呆看着门前的一片狼藉,直接将手中的金珠掐得煞白。
“校曹大人,好威风!”顾翁戎敛了脾气,走向院中,六娘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疏离的语气,同孟简之说话。
桃熟流丹,李熟枝残,学子得中三鼎甲,顾翁戎本该与有荣焉,可六娘知道,顾翁戎的心绪怕是比她还杂乱。
孟简之若有若无向堂内六娘站地地方望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低头掀摆,踏入院内,在正中跪了下去。
他还是朗月清风,雪胎梅骨,可,六娘总觉得他那双眼其实来自幽枉地狱,没有半点的生机,六娘将顾大娘扶出来。
“学生……上京科场归来,特来拜谒老师,昨日来的仓促,不及拜谒老师,请老师责罚。”他垂头跪着,声音低低得,分辨不清情绪。
“校曹大人今日仍肯唤老叟一声老师,老叟今日可否教导于校曹大人?”顾翁戎挪着步子走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