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扶着六娘上了车舆。
薛少弋却跟了上来,站在车舆旁,“今日薛洺开罪了长宁,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作为赔礼,长宁且等等再走。”
说着,薛少弋不等六娘回应他,自己转身便拐进了宫道。
虽是夏日,可过了亥时,寒凉依旧开始津入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细细密密地雨珠又开始往下落,薛少弋却仍然没有回来。
六娘往外面看了一眼,孟简之站在宫道旁,守着他们的车子竟一直没有离去……
那只亲军都尉府的信鸟飞来了,又飞走,给他带了张甚长的布条,他站在那里读了好久。
六娘打起车窗,轻声吩咐丫头,“去寻把伞给给孟大人,请他立即回去!不用护送车舆!”
那侍女站在车舆旁,回头看了眼站在雨中的孟简之。
他好像从没有穿过官服,白色发带被风卷起来,带着发丝飘动,那样眉目如画,纤尘不染的一个人,竟又似能勾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那样让人觉得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侍女看了看六娘,只得应下来,取了纸伞,转身护着额头,小跑了几步去找孟简之。
“孟大人,郡主说,车舆不用护送,请孟大人回去。”侍女将伞递给他。
他遥遥地望向六娘车舆,和六娘身边的芷兰,过了许久许久,那侍女的肩头都湿了,才吐出一个“好”字。却没有接侍女手中的伞。
他转身离开。
侍女无言,跑回来禀告,六娘看了看她手中的伞,轻声说,“放着吧。”
侍女应下来,可又回头看了看孟简之离开的方向,方才,是她看错了吗?
孟大人看向郡主的神情,竟是悲悯温柔……
孟简之走在绵长的宫道上,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方才处理伤口,不慎被划破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小伤口,可如今非但没有愈合,反而似蔓延开了些。
一滴雨恰好落在他指尖,皮肉绽开,血丝漫延,似落在地上的残红,随时会灰败枯萎。
他叹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薛少弋去了许久,回来时撑着一把缥碧色的纸伞,怀中抱着一副长卷。与其说是他打着伞,不如说是他给那长卷打着伞,伞歪歪的靠着画卷一侧,身上倒湿了大半。
薛少弋唇红齿白,性子温和,而先皇后则长相明艳,性子火爆,两个人的性格可谓是大相径庭。据说皇后生恨自己的弟弟不学无术,白白托生了男儿身,当年,她没少教育薛少弋,可他当年却只顾玩乐。
六娘也想着,薛少弋若真托生个女儿家,定是一等一的性子,或许还可做个闺中好友,可偏偏是个爱在烟花柳巷鬼混的男孩儿。
不过,他本是外戚,皇后在时,他的身份敏感,不能兼任要职。
皇后不在了,皇帝为显恩情,给他一个王爷的名号,他亦不能天高海阔的飞,如今困在这巴掌大的皇城日夜棉花问柳,不知是心中真的喜欢,还是,迫不得已……
六娘隔着层层雨幕,根本看不透来人面庞。
薛少弋在车舆旁收了伞,缓缓蹬上了车舆,看着六娘,眼中含笑。
“这画卷藏在承平殿最高阁,本是不外借,不能碰的,我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向长信殿的主事诓来,长宁你可要好好保存。”
六娘捧过他手中的长卷,见那卷轴上除了他手握的痕迹,仍布着浅浅一层薄灰,那画卷外套着轴的地方侧泛着微黄,想来是放在长信殿有些日子了。
她正欲打开,薛少弋却按住画卷,说,“下着雨,风容易将雨水煽进来,小心将东西弄湿了,不如回去再看。”
六娘便只好将东西仔细收在一旁。
“王爷要出宫?”
“是啊,欲借长宁车舆同行,长宁,不会准备将我赶下车舆吧?”
六娘垂着头,辨不分明情绪地摇头浅笑一下,“王爷自己蹬上了车舆,看起来可没打算过问长宁的意愿。”何况他带着东西来的,她不好拒绝。
薛少弋本是让人容易亲近的人,可他颇有几分不放过六娘的意思,她反倒有心疏远了他。
薛少弋看着面前秀色难遮的女子,笑盈盈得,却周身气质泠泠,分明距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他说话时,她只一字一句地敷衍他,
他不说话时,她便一句都不开口。
外面的雨噼哩噼哩开始往车顶砸,六娘索然无味的坐在车舆里半开着窗,看着窗外的宫道。
向来话多的薛少弋,见六娘兴致缺缺,竟也安静得很。
只是见六娘似有些冷,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六娘披上,她点头淡淡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