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当时我要的那碗馄饨,就是被夫君以这乳炊羊换掉了的,对吧?”
她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向他射来,试图窥察一丝破绽。
顾景淮细细咀嚼完食物后,才反问她:“什么馄饨?皎皎想吃了?”
姜初妤搪塞了一句“没什么,我记错了”,又低下头慢慢喝着汤,食不言。
还好,看来他确实还没想起来。
顾景淮坐在她右手边,顺手又给她夹了块羊肉,心中兀自暗喜。
这招出其不意,还真是可爱。不过,他若能这么轻易就暴露,就比她白多活三年了。
可就在他筷尖夹着的羊肉垂入她碗中的瞬间,姜初妤又掀起她敏锐的眼,这回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夫君是记起来我喜食羊了?”
她用的“记起”而非“记得”——
“你记忆错乱这段时日,我们用了那么多回膳,也没见羊肉做主菜的时候。”
她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几个大字,想装作随口一问,却丝毫藏不住内心所想。
顾景淮松着眉眼,答:“嗯。”
姜初妤手颤了颤,玉箸顺着指节滑开了段距离。
“可只想起来了这一件事。”顾景淮放下玉箸,擦擦嘴,伸指点了点额角,“我已好久没冒出新的记忆,今早醒来时,忽然想起了你喜吃羊肉,才叫人备了,可有不妥?”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回答了她的盘问,姜初妤不好意思再发动第三回 突袭了,只好胡乱点点头,挤出一句“如此甚好”。
冬日饭菜凉得快,剩下的时间,二人没再说话,将几盘菜扫得差不多干净,休息片刻,出门消食。
不用早起给婆母请安,也不用隔三差五紧张每月的那两顿家族共餐,日子原来也可以这样悠闲。
可惜冬日的暖阳比之盛夏仲秋,失了几分色彩似的,天总有些沉闷萧瑟,照得人身子也犯懒,提不起劲来。
姜初妤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姚夫人来。
纵使在渝州的几年时常憋屈,也慢慢搓磨了她本来恣意张扬的性子;纵使她对舅母的许多做法不太理解,甚至是有些记恨她的,可是——
为什么姚夫人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曲解阿肆的来信,给她扣上一顶红杏出墙的罪名?
就好像,是她先前做了什么对不起舅母的事一样。
姜初妤本以为自己对姚家人没什么感情,没想到被夫君托至天边的心忽然一落千丈,悲色侵上半张脸,无端难过起来。
“夫君你说,我是个容易惹人厌的人么?”
她自嘲地笑笑,恍若在说别人的事,说着说着,又落回自己身上,暗暗悲戚,
“幼时是我太不懂事,把你缠烦了,是我的错;但为什么去了姚家,我还是不得长辈待见,明明我也没有做什么错事。”
细细想来,最开始姚夫人对她也算视如己出,后来突然就变了。
时至今日也不得其解,或许永远是个谜了。
她不勇敢,宁可躲人一辈子。
顾景淮真悔了。
他真想让她冷落自己几天报复回来,可又十分不愿,咬咬牙说:“我不知舅母怎么想的,但你愿意听我的想法么?”
果然,她好奇又谨慎地瞧了过来。
“是我眼瞎。”他说。
姜初妤被逗得展颜一笑,又顿住,不对,他不该记得小时候的事啊……?
“我还没有想起来。”他毫不心虚地对上视线,“但若是能回到过去,我非揍一顿十三岁的顾茂行不可。”
顾景淮说着,步步走近她,去揽她的手,眼中满是珍重:
“边揍边说,’她是你未来夫人,你很喜欢她,不可对她不好’。”
姜初妤咧嘴笑开了,眼眶却热气氤氲,滚下泪来,连忙拭去,扭头看向廊外的庭院。
“呀,下雪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跑下台阶仰头,手中一片都没捞着,鼻尖上倒是正好接住一片,很快融成清凉的湿意,她心中有什么消散了,故意用鼻尖去碰他的:
“是初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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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下到晚上,如此良辰美景,酒足饭饱,夫人在侧,顾景淮真想重温旧梦。
虽然这梦昨夜才发生过,算不得旧。
可既已体会过,便知什么叫食髓知味,只隔一日就想了。
但料她身子恐怕扛不住,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