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囡囡莫生气。”
除了将近的婚事,还有什么值得她犯愁的?
见她反应这么大,杨伯安虽然心里犯起嘀咕,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抚着,“来把药喝完,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
他端着被遗忘在桌上的汤药,不动声色地将高时明挤得更远一些,献宝似放在杨书玉面前。
杨书玉没有像往日那般攥着杨伯安的手臂,卖乖撒娇不肯吃药,竟反常地接过药碗后,开始落寞地用汤匙搅动着早已冷却的汤药,显得愈发可怜。
药还没入口,两滴清泪就先落了下来。
望着黑得不见底的汤药,她情难自抑地联想到前世杨伯安重病垂危的那段日子。
一碗又一碗的汤药送入杨伯安的嘴里,可杨伯安的身子却没有丝毫起色,甚至日渐有积重难返之势。
然而杨书玉却在那时选择如期完婚,默许林自初掌管杨府,并接手商行事务。只因冲喜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新婚之夜,林自初既没有许她新的希望,更没有给她坚实的臂膀去依靠。回报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杨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阖府在一夜之间覆灭火海之中。
如今杨伯安健在,还为自己随口撒下的谎而悉心照料她。
杨书玉心中更恨了。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亲疏不分,辜负了最疼爱自己的人。
“囡囡……”杨伯安见她哭,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手忙脚乱地为她擦眼泪。
“你……”高时明似是闪过一瞬的错愕,开口不成句终也没再说什么。
他见过太多人哭着跪他求饶,也听闻南方女子性情柔软细腻,却没想过会是这般易碎,真真是比案上的琉璃花樽还要易破碎。
“我只是突然想娘亲了。”杨书玉稍稍平复心情,却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的娘亲也是低嫁,曾不顾家族反对只身嫁一穷二白的杨伯安,却不曾被辜负与欺瞒。杨书玉学得她娘爱得纯粹,爱得义无反顾,却终是识人不清,痴心错付。
杨伯安被她破碎的声音刺痛,重重地叹息一声。
倒是杨书玉最先回过神来,狐疑地打量起一旁的高时明。
他不就正是京城方向来的矜贵公子哥吗?和林自初称兄道弟的,也不知道是哪家高门府邸里教养出来的权贵子弟,想来他们也是同类人才能一见如故。
如此说来,林自初回江陵来本就是目的不纯。是故意隐瞒身份,装成落魄书生来接近自己的。
想到这儿,杨书玉都被气笑了。
“囡囡怎么一会儿怒气冲冲的,一会儿又开始傻笑起来啊?”杨伯安慌张地伸手去探杨书玉的额头,“不会真烧坏了吧?”
杨书玉撇开额前那宽大厚实的手,视线越过杨伯安悬在空中的小臂,再次与高时明冷眸对上。
上一世抄家的旨意来得太快,她死得突然,根本来不及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关键人物除了林自初还不知道深藏着多少人。
她现在还十分弱小,不能与之抗衡。况且敌在暗,杨家在明,被鬣狗盯上的肥羊经不起任何的试探,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要了它的命。她深知,凡事只能徐徐图之。
在高时明审视的目光中,杨书玉如壮士豪饮般将那碗汤药饮尽,她的面色因苦而发白却不见她眉头皱一下。
“高公子已亲眼见我将药服下,可以出去同他复命了。”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林自初。
在杨书玉眼里,高时明便是他推进来盯自己喝药的。
她怀疑前世喂给杨伯安的汤药被下了毒,自然也怀疑这碗药添了旁的东西,可她还是喝了。
无他,就是想看看林自初到底有多笃定杨府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若是一碗慢性毒药下肚便能麻痹林自初的戒心,那她甘之如饴。
“我并非受他之托。”高时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不过是一朵温室娇花,小小女郎而已,在此次行程里无足轻重。
然他却似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荒,这解释也显得可笑。
房内还未点烛火,随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而晦暗下来,三人神情不再瞧得真切。
“高公子是第一次到江陵吗?”杨书玉再开口打破沉默。
“幼时曾随家父到江陵访友,但已经过去很久了。”高时明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却也如实回答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杨小姐无恙,高某便告退了。”
闻言,杨书玉也不好再说什么,软软应声后就目送走杨伯安和高时明。
空荡荡的屋子随着房门关上而静下来,可她毫无困意,清明有神的一双鹿眼睁得又大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始终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