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坐着一个眉目英挺的男人,那一头及腰的白发映入眼帘,像锥子一样狠狠地在宁绥心上扎了一下。可他也说不出为何心痛,只觉得眼前的人无比熟悉,却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阿绥,是我,你、你感觉怎么样?”白发人见他苏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次欲言又止。结巴了许久,才如履薄冰地问:
“还记得我吗?”
他陌生的眼神明显让白发人的心凉了半截,充满希冀的眸光慢慢变得失落,又强撑着亮起一丝温暖。
“啊……不记得也没关系。”
然而,有一股奇怪的冲动驱策着他的肢体,要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去完成一件不能再耽搁的事情。宁绥手脚并用翻出棺木,本能一样地奔跑:
“父亲,我的父亲……”
他几次跌倒又爬起,最终停在了一间简朴的房屋前。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哭腔的乞求:
“爸,你坚持住,医生很快就到了。爸你别吓我,你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没有妈了,不能再没有爸,求求你了。”
而在哭声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在用仅余的气力咯血,每一声痛苦嘶哑的咳嗽都抓挠撕扯着宁绥的心。
“我要找的人就是他么?”
脑中浮现出太多的片段,宁绥脚下虚浮,几乎跌坐在地。恍惚中,他看到山明水秀间,一个中年男人半蹲在他面前,拉住他的手:
“小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爸爸,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叫我师父也好。”
画面一转,自己拎着一个行李箱,独自向山下走去。方才的中年男人面上多了几条皱纹,茕茕立于山口,眼中难掩担忧:
“小绥!在学校记得常给师父打电话!不要跟师父怄气!”
他忙回身,画面却再一次轮换,那男人则又衰老了几分,戴着老花镜,手中捧着一个皮质证件,满面春风:
“我们小绥是大律师了,真好,我们一家都是搞工程的粗人,只有你师娘是学数学的,还没出过学法律的才子。”
所有的画面刹那间崩塌,耳边唯余年轻男子凄厉绝望的悲号:
“爸!!”
“爸……”
破碎的音节从宁绥口中泄出。他无力地直直跪倒,又被拥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第93章 追忆
“让我进去,我要去看他!”
宁绥用力从夷微的怀里挣脱出来,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爬到门前,两手拍打着房门,眼泪夺眶而出:
“爸,我来晚了,让我进去!”
房中的悲泣都于此停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房门被从内打开。宁绥无处支撑身体,一下子扑倒,被郝思宸眼疾手快地拥在怀里:
“小绥?”
她原本哀戚的神色转瞬变作讶然与欣喜,随后转向屋内:
“师父,小绥醒了!”
也许是被她的话拨动了心绪,屋中又传出数声干枯的咯血声。在她身后,邓向松斜倚着床头,虽是奄奄一息,但生机尚存:
“小绥……你刚刚叫我什么?”
“爸,我知道你是我的父亲。”宁绥应声回答。他死而复生,尚不能自由地驱策肢体,只能软软地靠在郝思宸身上:“可是……可是除了这个身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郝思宸扶他坐在邓向松床沿,还不忘招手示意守在院里的夷微进来:“没关系,以后慢慢想。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
邓若淳猛吸了吸鼻子,捧着宁绥的脸左看右看,最后满足地按到自己胸口,手胡乱地揉着他的后脑勺:“真好,是我囫囵个儿的好弟弟。”
恼于这个自称“哥哥”的人粗暴的手法,再加上大脑一片混沌,宁绥顿时心烦意乱。这里的每张面孔他都无比熟悉,但也,他看不懂他们因何而落泪,也想不通自己因何而悲恸。
还有角落里的白发人,他的目光清清浅浅的,带着一种叫人看不明白的缱绻与爱怜,全落在自己身上。发觉宁绥向他回望过来,他非但没有挪开目光,反倒笑眼弯弯地歪了歪头。
只不过,红红的眼眶暴露了他心底的感情。
“你又是谁啊?”宁绥感觉头更大了。
“爸,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吧?”邓若淳急急问道。
“七星灯只是个幌子,能活死人的术法,我也只在茅山禁术里见过。”邓向松顿了顿,“以命换命。”
“用你的命,换小绥的命?”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随着宁绥的日渐恢复,邓向松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而他心脏突然出现的缺损,就长在了宁绥箭伤的位置。
“当时那座引小绥人魂归来的衣冠冢,是我立给自己的,为的就是把我的命跟小绥的命互换,我来替他走这一遭黄泉路。我知道,要是太早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不同意,便想出了七星灯这一招。若淳猜得没错,把你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那七盏灯上,就不会有人关注到我的异样,计划才能顺利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