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胡氏只手遮天,大魏之于他犹如探囊取物。
别说是我,就连晃儿和华灵的性命也都掐在他的手上。
若是强来,玉石俱焚之下,谁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我闭了闭眼,沉思许久,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与你成婚。”
终于,胡迁宽慰地笑了。
他轻松放开钳制住我的双手,温柔道:“这就对了,霜儿,你早该如此。”
“眼下整个大魏,唯有我才是你的倚靠。”
“与其向一个南人摇尾乞怜,不如靠在我的怀里寻求温暖。”
“我可没有太后那么狠心,对于他这样的能人,我还是惜才的。”
他抚上我的后背,那只如尸体般寒冷的手顺势钻入我的衣裳。
“这世上除了你,唯剩我还希望他活着了。”
他淡淡地说着,表情却如同从地狱之中冒出来的那样可怕。
“因为……”
“我要让他看着你和我成婚,却毫无办法。”
“我要让他看着我与你绵延子嗣,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尝尽我当年尝过的所有痛苦。”
他幽然地看着我,漆黑的瞳孔中似有烈火闪烁。
“霜儿,我不怪你,是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
“是他,全都是因为他。”
我被他抱在身前,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那寒冷似是要把我彻底吞噬似的,宛如带着无数把锐利的刀尖,直直插进我的身体里,叫我痛不欲生,头痛欲裂。
他俯身在我耳边道:“霜儿,没有我,你救不了他的。”
“五年前一样……”
“五年后也一样……”
我脊背僵直,好似被冻在千年的寒冰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终于,我认命了。
我回想起刘起曾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我想他是没错的。
只凭我自己,我救得了谁?
我谁也救不了。
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所有人。
我
连救下妙真,都要去托胡祀那把老骨头,我还能怎么办?
纵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我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救不救的。
原是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想要的太多,而能做到的却很少。
正因为有了执念,也正因为高估了自己,才会事事都去强求,才会次次都跌得粉身碎骨。
好啊,不救了,都不救了。
事到如今,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
我又不是没死过,死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场仗,刘起打赢了会死,打输了也会死。
我救他,他要死,我不救他,他还是要死。
那不如,就陪他一起死吧。
一起死了也好,一起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我无言地笑了,越笑眼眶越酸,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泪来。
太好了,我又跟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哭尽了所有眼泪,再也欲哭无泪了。
在此之后的每一晚,胡迁都会来看我。
有时会带些洛京有名的糕点,有时会带些造价高昂的珠钗。
吃穿用度他是一样也没少我的,论起享乐来,竟比从前在公主府的日子还要自在些。
他怕我闷得慌,却又不许我四下走动,于是从民间请来了几个唱曲班子,歌女舞姬那是一个都没有,整个班子净是些涂脂抹粉的建康男子。
有次,几人唱起了一出民间流传甚广的爱情戏,说得是一个姓梁的男子爱上了一个姓祝的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双宿双栖,却不想被世俗的压力所拆散,最终成了一对怨偶,双双化蝶,翩然而去。
我听着这故事甚是耳熟,发了发呆,才想起来原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我叹了口气,问班子领头会不会唱一出《长生殿》,那领头望着我,左思右想,头皮都快挠破了,适才憋出一句:“没听说过。”
算了,也不怪他,原是我想多了。
总以为自己是唐明皇,手握大权,只手遮天。
可纵使唐明皇又如何,哪怕是唐明皇,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贵妃死在自己面前。
何况,我也从不曾是唐明皇,我只不过是可怜的祝英台罢了。
到了最后,也唯有身披嫁衣,以死抗争。
我手托双腮,木然望向殿外,靡靡之音在耳边徘徊。
嘉福殿前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地,既没有从前公主府里那遮天如盖的玉兰树,也没有内寺中蓬勃生长的蒲草,就连建康小院里那枝孤苦伶仃的茉莉也瞧不见了。
荒芜——
这偌大的嘉福殿亦如我的内心一般荒芜。
而这样的荒芜,却在每分每秒中向我聚拢、侵占,然后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