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调笑般的语调不同,他的神色近乎是冰冷的,纵使查看地形图也未曾低头,身旁汇合的神祝远比他更严肃,对黎神的话不做任何回应。
他绵如海洋的黑发扎了起来,赤l裸的上身几乎全然被血液溅满,徒留一小块右臂上方挥剑的肌肉逃过此劫,尚且干净。
流动的红色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脊背、肌肉、马甲线,落到腰带上,又顺着裤脚落下,一直滴到鞋面,再淌到青石板上,被另一只脚碾去。
“黎神。”身着黑袍的神祝声音平缓而厚重,他紧闭着双眼,如同死亡般的黑影降落在他身上,如同自深渊爬上来的噬魇兽。
凶魂压低声音,略有些凉薄地说:“……清醒一点儿。”
“我很清醒。”黎神回应道,“否则我会直接带着幼崽上来,叫他眼睁睁看着剥夺了他……”
凶魂上前一步,握住黎神尚且洁净的肩膀。
他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语气冰冷:“黎神,你不会想要我在这里睁开眼睛的。”
一般情况下,他的目光所及并非全然死物,但极端愤怒之下所毁灭的东西,却不止只有生命。
实物便都会随着他看过去而消失殆尽。
黎神闭了闭眼。
他失去了玩闹的心思,一拳砸向身旁墙壁。
“砰”,碎裂的青石块掉落在地,倒在地上的孩子惊恐地抖着身子,眼睛垂落着,连看都不敢看黎神一眼。
“别杀我……”他几近崩溃地哭着,“你们说过的,不杀孩子,不杀孩子……”
“哦。”黎神冷漠地注视着他。
黑发、红眼,与他们幼崽一样大的年纪。
但黎神没有一丝动容,他蹲下身,唇角缓缓咧开一个沈白从未见过的笑容:“高天的孩子,你似乎真的认为我们不杀孩子是因为我们仁慈?”
他的眸色几近于墨黑,喉间赫赫着,注视着瞳孔紧缩的孩子,“不不不……我们是在为自己的幼崽祈福啊,即便我们并不知道他会不会到来。”
好在他来了。
黎神吸着气,轻声说,“好吧,为了我们的幼崽,你要不要说点什么来挽救你的性命?”
神祝们皆漠然注视着黑发孩子,几名神祝甚至忍不住捻着手,压抑自己蠢蠢欲动的攻击欲望。
“我、我……可是你们不应该杀我们。”孩子笨拙地说,“你为我们修了房子,给我们好多东西,就连屠杀都不怎么会落到这里,你们难道不应该去找贵族与皇帝吗,我……”
黎神的唇角拉平了。
他站起来,与孩子拉开距离,神色重新回归平静。
他的瞳孔中间几乎是空茫的。
“哦,你是如此想的。”凶魂闭着眼睛,对着黑发孩子道,“……如此啊,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笑了一下。
黎神说不出来话,神祝们皆说不出来话,痛苦从心脏处压榨而出,顺着血流将所有的脏器与知觉都浸没在无助的苦楚当中。
但凶魂能说。
他向来能够忍受痛苦,即便黎神身负火烧与寒冰,也从未比凶魂背负更多疼痛。
“我们的孩子来自冰冷的、落着暴雨的夜晚,自海面上,只披着一张薄毯。”凶魂依然闭着眼,但他的神情已经是死寂了。
无言的悲伤与不甘弥漫在他身上,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棉花一团团堵在嗓中,让他窒息到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地颤抖。
“你们的每一座房屋上,都贴着本应只供给给我们幼崽使用的供暖符文与造冰符文,你们的每一个孩子从出生便能拥有我们幼子必须亲自收集才能得到的‘神职’。”
黑发孩子茫然地坐在地上,身边还包围着暖洋洋的祝力。
他习惯享受这些东西,这是他天生得到的。
“你们的孩子天生拥有天生祝力,天生拥有福利天赋,天生拥有我们孩子本应拥有的一切。”
凶魂停住了,哈了一声,“今日我告诉你,你们的这些所谓的习以为常的珍宝,是从我们幼崽身上榨取的。”
“高天于五十年前,将本应属于我们幼崽的天赋,以六万巫祝子民的性命相逼,转移到了高天的孩子身上。”
若非如此,沈白现在会过得更好,所有灵物都环绕在他身边,阳光与月光为他编织头冠;清晨,便会有灵兽为他衔来果实与花,夜晚的黑幕倾身而下,无数来自万物、自然的祝福,将如同流水一般加注在他身上。
凶魂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几乎将要撕裂他的疼痛,微笑着,“现在,我们要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