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直到最后,甚至也没能留下他的一块尸骨么。
耳畔声音顿了半晌,闻人珏又低头去瞧她的神情,低声言道:“人死不能复生,嫂嫂节哀。”
季书瑜没做声。
男人垂下首来,以指腹轻轻抚上她被濡湿的鸦黑眼睫,动作轻柔旖旎,语气低哄:“堂兄走了,然离去前却是曾予过珏一封书信。命珏从此替他常伴嫂嫂身侧,代为圆满,看顾余生。”
“他许诺过的,珏都同样能够许诺,生同衾,死同穴,除非死亡,方才能使得你我分离,再不复相见。”
他只凭借三言两语,便将闻人策的死同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俱数消失不见,于她跟前,便只如一条热情黏人的大犬般低下头颅。
“瑜,美玉也;二玉相合方为珏。你同我,瑜同珏,本就该是天生一对,若单失了美玉,珏便不成珏了……”
烛火明灭,映照于他眸中宛若一块洒满温热鲜血的琥珀,瑰丽诡艳到近乎妖异。
“若是怕旁人闲话,那之后为你重新挑选一个更好的身份,好么?”
闻言,女子眼眸微闪,终是缓缓抬头望向他。
闻人珏动作僵硬,一时屏住了呼吸,静默而焦灼地等待着她给予回应。
季书瑜终于开口了:“所以,你说了这般多,不过是为了哄我换重身份,好回兰泽再同你成次婚么?”
闻人珏不语,身形却有几分僵硬。
“然你可知晓,若是我愿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任他予取予求,那只会是因为我钟情于他,而绝非是出于妥协与欺瞒。”
室间陡然无声,落针可闻。
沉默良久,闻人珏方才缓缓收敛起了面上神情,眼眸无波,低声回应:“是么?所以,你是钟情他么?”
她抿住唇,沉默不语。他久久未能从她口中得着答案,垂眸思忖,继续斟酌着言道:“堂兄已死,你亦不可能会为这份不过几月的夫妻情义,同他殉葬吧?世间再无人会比我更诚心待你,眼下亦只有我才是对嫂嫂最有益之人,我能护得住你。说来,嫂嫂眼下应还是被蒙于鼓中什么都不知晓罢?”
“……什么?”季书瑜眼神困惑。
闻人珏垂首凝视着她的面容,淡言道:“嫂嫂不必再作隐瞒。你的身份,与入府时的来意,我早已悉数知晓,还记得先前于香山上见到的那两个妖人么,他们二人皆归属于西屿藏锋客,而实际上,藏锋客也是暗阁之主手下之势力。”
闻言,季
书瑜面露惊愕之色。
暗阁与藏锋客,竟皆隶属于同一人?
“这如何可能。”
然思及二者真正所在皆位于西屿,而暗阁亦有类似‘影子’之职……期间种种蛛丝马迹,似乎皆能证明此言不虚。
见她抿唇不语,神情亦渐渐卸下几分防备,闻人珏高耸鼻梁之下的薄唇轻抿,似沉吟,又似噙着低笑。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往下言道:“那回藏锋客前往香山潜伏,为的便是取代于你。暗阁作为你背后看似坚实的倚仗,实则早做了两手准备,只要事情中途出现变数,或是你有些许异动,便会令影子杀而代之。”
“此事我亦是才知晓的,嬴殷他包藏祸心,甚至擅自送走了我要的东西……故而,临时的盟约提前解散,我径直领人平了那片地,为堂兄复仇。”
季书瑜震惊于他的坦诚,闻言垂眸静思了良久,方才发问。
“所以……即便如此,嬴殷还是逃了?”
她长睫轻眨,那张昳丽的娇面上透露出些许若有若无的狠色,似是一把见了血的华短匕,吹发可断,无比锋利。
然灯火昏沉,于闻人珏眼中瞧着却颇为意动,似隐隐窥探到她心底隐约的动摇,不自觉攥紧了手。
这一刻,唯独他能同这柄宝器共鸣。
尽管,她可能亦想要他的命,见他的血。
“是珏这次准备不周,但只要你愿意,之后,我自会亲手将嬴殷的首级斩下,作为聘礼献给淑女。”
那声音的主人含着低柔的笑意,音色惑人,带着慵懒的沙哑幽幽朝她发出邀请。
季书瑜终于不再言语。
见她垂下首,陷入沉思,闻人珏神情温柔,凝视着她的侧颜痴痴入神。
合一曾劝诫他,言人如何争得过一具死尸。
可纵使这世间道理何其多,他却再是顾不上徐徐图之了。
分寸之间,却如置隔障,叫人尝尽求而不得之滋味。
她就在他的眼前,如风中芦苇,亟需一个倚仗得以安歇。而他只要抬起手来,只要再伸一点,便可扯住她衣袖一角,彻底将她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