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方锐第一次好好看自己的家。
小房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桌子都擦的一尘不染,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
他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阿嫲在喝下那瓶农药之前特意把家里收拾得一干二净,那是她最后一次擦拭这个她生活了小半辈子的地方。
方锐搬了把椅子踩上去,在墙上钉了几颗钉子把板子装上去,装好再摆上牌位和小香炉,做完这一切他又点了三根香,微微摇晃把火光晃灭插上去,接着转身出门上医院。
谢幸已经醒了,恢复的还可以,今天已经能出院。
方锐去接他回家。
东西不多,方锐一手提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袋子,一手牵着谢幸,回到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谢幸没发现家里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刚进门时脑袋一直转,眼珠子看这儿又看那儿,方锐猜他可能在找阿嫲,但他没有问。
周婶提着篮子下楼,篮子里放着两碗饭还有一些小菜。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喊方锐出来拿。
这是他们这地方的习俗,家里刚有人过世的话别人不能进家门的。
周婶知道方锐今天接谢幸回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方锐肯定没顾上弄饭吃,特意多煮了点给哥俩送过来。
但是周婶送来的东西方锐都没有吃。
他根本没有胃口。
一连那么多天脑子里蹦着根弦,今天回家方锐就病倒了。
他开始反复发烧,吃口东西就吐,脸色白的吓人。
谢幸不懂怎么照顾人,只会一遍又一遍地给方锐倒水,在他睡着后趴到他身边睡觉。
方锐肉眼可见地瘦下来,以前脸上还有点儿肉,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眼睛下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乌黑,他突然从青春洋溢的少年变成了大人的模样。
这场病来的快速,几天下来就把方锐折磨得异常憔悴。
他状态很不好,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因为方老太,没人知道。
今天中午他班主任忽然出现在家门口,谢幸开的门,方锐身体好了不少,已经没像几天前那么难受了。
他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床,随手披了件衣服坐在班主任对面。
谢幸怕生,躲在隔间里,露出半颗脑袋往这边看。
班主任是来看他的,也是来叫他回去上学的。
方锐喉咙很痛,他没说太多的话,只是在最后无奈地冲班主任笑笑。
这个家只有他一个“大人”了,他走不了。
班主任转头看了看谢幸,小孩眼睛圆溜溜的,有些害怕又带着好奇偷看他。
他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送走班主任后方锐在他刚才坐的椅子缝隙里发现一个小塑料袋,里头装着两千块钱。
不多不少,差不多是班主任半个月的工资。
他意识到什么,招手让谢幸过来。
谢幸跑到方锐面前,跟以前一样拉他手指。
方锐拍拍谢幸的头,问道:“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
他声音变得沙哑,谢幸点头。
阳台外还是万年不变的景色,抬头望去是看不到天的小巷,只看得见密密麻麻交织的电线和各种挂在窗边的衣物。
因为煮饭一直是在阳台,供奉灶王爷的小架子也钉在阳台边的墙上,方锐一抬头就能看见。
那里的红盘子常年有吃不完的小饼干小糖果,如今却成了空盘子,再没人会添上食物。
方锐看了一会儿,因为反复发烧一直堵着的鼻子一下通了气似的开始发酸。
谢幸拉着方锐的手叫道:“锐锐。”
方锐没应他,谢幸又叫了一声:“锐锐。”
“嗯?”
谢幸眼睛里带着疑惑:“锐锐,阿嫲去哪里了呀?”
为什么阿嫲好久不在家。
我想阿嫲了。
方锐低头,冷不丁砸下眼泪。
他脊背瞬间弯下,抱着谢幸大哭。
这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迟来好久,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意去接受阿嫲已经离开的事实。
可谢幸拉着他问阿嫲呢。
方锐脑袋里绷紧的弦瞬间炸毁,把他炸的血肉模糊。
再也不会有人为灶王爷添香火,再也不会有人掐着针头缝衣服喊他锐锐,那个啰嗦的老太太不在了。
方锐再也没有阿嫲了。
一个名叫刘尾儿的老太太在世界上消失,连身份证也销了一角,她在这世上的痕迹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死亡证明。
所有的难过与痛苦都在此刻爆发,方锐哭的很厉害,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哭泣,这么刻骨铭心。
谢幸见方锐哭也跟着哭,哭狠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
“锐锐,锐锐,你不要哭。”
谢幸小小的手擦不干方锐的眼泪,他只能跟着难过,揪着自己衣服给方锐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