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然听不懂。怀东的眉头紧锁。
“你一个人去。”他继续说,“公主在内廷,她会给你带路。”
我抱住孩子,一手忙拉住怀东的胳膊。
“夫人别急。”他又瞅着我戏谑,“你怕什么?怕我分开你们,然后逐个杀了。如果我有这个心思,不用等到今晚。”
怀东嗖一下抬起那柄刀,指着那瘸子:“此时此刻,别用这种语调说话。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问完他,再来问你。”
闵代英举起双手,皮笑肉不笑。
“怀东,见完陛下后,请到清水坡与我汇合。你的妻儿和部下等着你。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深夜里,我给请上马车,临行前有人叮嘱我,收拾几包随身衣物。无浪抱着孩子,与我一起坐在车厢。虽然天性迟钝,可我有点明白,这是要赶我们走呢。
“京都容不下我们吗?”禁不住啜泣,“国公爷为国丢的命,怀东从来不争不抢。事到如今,我们连栖身之所都没有。陛下怎能放任一个陌生人胡来的,弄得我们如此狼狈。不知怀东见到他没有,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无浪沉默许久,尔后说:“三小姐走了。我们只顾自己伤心,忘记他的处境…”
他欲言又止。我啐道:“他是一国之主,一呼百应的。既然小冰这么重要,他就该看顾她的亲人啊。我看他早忘记我们了。”
无浪转头望着深色冬夜,接着又说:“世事难料。竟有闵代英这号人出现,而且羽林卫对他心悦诚服。谁会想到呢,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接过沅水。马车颠簸,她发觉自己没睡在熟悉的房间,随即扯开嗓子表达不满。接下来的路程,我只忙着哄孩子。无论怎么哄,她就只管哭闹。哭声伴随车轱辘转动,使这场寒冷的旅程漫长又烦躁。
车轱辘终于不转的那刻,远处的天空渐渐泛白。闵代英掀开门帘,他很生气。晦暗的光影下,我发现他也很疲惫。眼眶泛青,嘴唇干得快要裂开。
“女娃娃,你可要坏我的事。”他发觉沅水盯着他瞧,就笑嘻嘻对她说话。
大概陌生的面庞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她不哭了。然后闵代英伸出手,意思他要抱抱她。
无浪与我对看,不置可否。突然沅水小腿一蹬,我只好托着她的臀往外送。
他接过孩子,托着她的头。仔细一瞧,又望着我。
“咦,她长得不像怀东啊。”男人一直笑嘻嘻的。
我连忙跳下车。无浪已经把孩子抱回来了。
眼前正是清水坡的清晨。十来株银杏参天直立,漫天金黄。风卷过,石板路也铺满金黄碎片。
这时闵代英似有感叹:“这地方太美,溅了血太可惜。”
曹校尉走至我身旁。他说,羽林卫押着几个文官打扮的人,昨晚与我们随行。他们一路骂个不停。他不知道羽林卫如何打算。
我只想等怀东回来,嘱咐他不要多事。羽林卫似乎不打算久留,没有支营帐。我们的营帐支在向南坡,曹校尉带我先去休息。一夜未眠,放下帐帘,眼皮止不住耷拉下来。我靠着暖和的灰鼠毛,半梦半醒。突然听见怀东和我说,他要走了,然后身形越变越模糊。突然又发觉四周的人聚拢,拉开一张网,而我抱住沅水,不知所措。他们要干什么?猛地抬手一挥,却扑个空。原来那张网只是影子。
无浪摇醒我,那时大概正午时分。我坐起来,听见外头很吵。
无浪说:“我们送吃的去,关牢车的人也送。哪知他们不领情,硬说要毒死他们。曹大块气坏了,揪人出来,喊打喊杀的。”
走出营帐,果然远处一堆人挤着。我连忙走过去找曹茱,他正和一个穿织金缎袍的人吵架。
那身缎袍给撕开了,男人瘦得很,像憔悴枯黄的落叶,不过他举止很文雅,应是某位朝臣。他喘了几下,对曹茱教训:“你们应该驻守永昌,未经传召,竟敢擅自入京。”
曹茱马上辩解:“听闻京中有变,公子特地带人来相助。我们曾属镇国公府,不可能对朝廷有二心。”
男人冷哼一声:“你是哪位?你同羽林卫是何关系?国公府早不在了,你能保证你有几个心?为什么卞怀东不在这里?你们屯兵在京郊,鬼鬼祟祟,已然犯了大忌。我不管你们哪里冒出来的,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曹茱本来性急,对方扔掉他的吃食,又诋毁他的忠诚,顾不上思索,直接朝人挥了一拳。而刚才振振有词的男人,就像空心树干,给人一震,瞬间脆裂了。